香兰一怔。
书染又道:“大爷有本事,大爷手底下有买卖,自己能养着林家军呢。朝廷打仗赔钱。大爷打仗,每次都能捞来白花花的银子。全府上下。除却老太爷哪儿,知春馆过得最好,吃穿住用,上等中的上等。”
香兰道:“不都是用公中的银子么?怎么还分过得好过的差?”
书染捂着嘴笑道:“光靠公中的例银,也就将将够吃。每季要做衣裳,太太姑娘们打首饰,爷们出去应酬,还要赏下人,过年过节再添些好的,家里添人进口,各项嚼用,维持个光鲜体面岂是个容易事?”
香兰道:“可也不好太奢华,越过父母去罢?”
书染道:“你这又有所不知了,大老爷讲究质朴守拙,大太太也也不是挑剔人,况大老爷在外头当官,难道还能短了银子?就瞧这次二姑娘成亲,大房抬出来的哪一样不是好东西?不露富罢了。二房其实本也应是殷实的,可二老爷……说句不好听的,是个扶不上墙的,你瞧他当着五品的官儿,迎来送往间颇有些派头,也有些算计,可里里外外透着小家子气,连给下人打赏都是几个铜钱。家里一概不管,自己的银子全都花在外头女人身上,吃喝嫖赌哪一样不会?还指望老婆的嫁妆,回家来逞威风。得亏是二太太好性儿,换个别人还指不定怎么样呢!可二太太呢,又有些拎不清,虽说嫁妆厚,可也是个爱吃喝挥霍的,不过听说她还有庄子和铺子,每年能孝敬来不少,体面总是有的。”
香兰笑道:“怪道大爷器重你,都说你是‘万事通’,竟什么都知道。”
书染笑道:“在府里时日长了,自然什么都知道了。”
两人又说了一回,书染便出来。香兰又画一回,让小鹃搬来一盆花,照着下笔。小鹃笑道:“这个花儿开得新鲜,回头掐两朵给你梳头。要说园子里那些老婆子都是不长眼色的,每天早晨剪了鲜花儿送到知春馆都先紧着画眉挑,兴许觉着她是姨娘呢!可知春馆谁不知道大爷先紧着谁,连扫地的丫鬟小厮都知道。我看她们就是存心的!”
春菱正拿了两件衣裳出来,闻言敲了小鹃脑袋一记,嗔道:“再说这话就打嘴!”
小鹃揉着脑袋咕哝道:“本来就是,这两遭大爷让人带了点子吃的用的回来给香兰姐,你没瞧见东厢里那个酸劲儿,喜鹊跟我说‘你如今算行了,慧眼识英雄呀,当初香兰还是个扫地丫头时,你就知道跟她相好,这下她成了大爷的心尖尖儿,你也跟着水涨船高,瞧你最近脸蛋子都胖一圈儿,想来大爷捎回来的东西,你没少吃罢?’听听,听听!这是什么话!我哪里胖了!”
香兰没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道:“昨儿晚上你一个人就吃了半匣子点心,晚上也照吃不误,再这样儿,就算现在没胖,过一阵子也要成小皮球了。”又对春菱道:“以后送花的婆子再来,都抓些赏钱给,没多有少,客气些总不错。”
春菱应了。香兰便又埋头画画了,心道:“人缘全是平日里积攒出来的,别小瞧这几个钱,时日长了,便有用处了。”
☆、153 晨遇
且说林东绮的婚期越来越近了,林家上下也愈发忙碌,知春馆反倒成了最闲的一处地方。香兰只在院子里散步一回,或回屋提笔作画,每日能听得鸾儿房里传出琵琶声和吊嗓儿的声音,画眉偶尔也抚琴唱一回。临睡前,小鹃给香兰铺床,见香兰躺下,放幔帐时悄悄瞄了香兰一眼,道:“大爷最喜欢听曲儿的,香兰姐姐,大爷走时你惹了他不痛快,要不你也练一首,你给大爷一唱,保管他哪儿都好了……”
香兰自顾自闭了眼。小鹃也不好再说,吹熄了灯走了。
香兰在黑暗里睁大眼。自从林锦楼一走,她便搬回东次间去住了,晚上也不让丫鬟值夜,只一个人抱着被子躺在床上,每回都要辗转几次才能入睡。她身边的人,春菱和小鹃,都盼着她跟林锦楼要好,明里暗里没少劝慰。昨儿个来了两个府外的媳妇儿来给她量身,说林东绮大婚,林锦楼托人捎了话儿回来,让给她们都做两身喜庆的衣裳。
香兰不愿量体裁新衣,林东绮大婚,跟她有什么相干呢?其实她自己也承认,在心里头,她深深羡慕这位林家的二姑娘,隐隐还有些嫉妒。林东绮就好像前世那个她,有体面的家世,疼爱她的祖父母和双亲,十里红妆风光出阁,嫁给温良有为之男。在人家喜庆的日子,便愈发衬出她的悲凉可怜,纵然她不愿自怨自嗟,可也不想去凑这个热闹。
春菱和小鹃都劝她做新衣裳,小鹃道:“旁人只能做两身,大爷说姑娘刚来府里,没什么添置,所以想裁几件裁几件。哼哼,鸾儿知道当时就掉脸子了。把门甩得山响。”
春菱脸色为难道:“这是大爷发了话,咱们还是做两身,眼见也将要秋天了,正好添应季的衣裳,缂丝、烧毛,都是上等料子,请的是霓裳斋的裁缝,手艺好得很呢。”
既是林锦楼发了话,那便是佛旨纶音,这衣服是非要做的了。春菱引了两个三十多岁的妇人进来。拿着尺在香兰身上比划,神色恭谨。
有一个微胖的格外会说话,笑道:“哎哟喂。我进进出出多少内宅,什么俏丽的小佳人儿都见过,像林家美人这样多的,还真是少见。方才去见鹦哥姑娘、鸾儿姑娘,我就觉着是大美人了。谁知见了东厢的姨娘奶奶,才知道什么叫山外有山,我以为我够见识了罢,可瞧着这位奶奶,才明白什么叫天仙下凡。”
香兰只微微一笑,心道:“像这样经常出入内宅。伺候有钱人买卖的,自有一套江湖。从吃住上就能瞧出鹦哥和鸾儿不过是有些体面的丫鬟,画眉却是称“姨奶奶”的。自然与她们不同了。她二人知林锦楼自与赵氏分开便没再娶妻,又见我住在正房里,也不好判定我是何人,但贵客就要讨好,索性就按了个‘奶奶’的名号在我头上。一叠声夸赞罢了。”
另一个瘦些的,毕恭毕敬的问香兰想做什么衣裳。香兰道:“就做件夹袄和厚些的裙儿罢。能常常穿着。”
春菱觉着不够体面,道:“这么点子怎么够呢!”又与那人商量一番。
香兰知春菱最喜卖弄才干,便由着她去,只坐在贵妃榻上往窗外看,只见叶子虽还浓翠,可风却渐凉,果然秋天要到了。
春菱一时跟两个裁缝商量了衣裳和料子,香兰一瞧,有窄裉袄、细腰儿的裙儿和大红的抹胸,全是比着林锦楼的喜好挑的。
香兰明白春菱是好意,她只是纳闷,林锦楼这样暴虐成性的人,怎么林家上下还有这样多的丫鬟都盼着爬上他的床呢?她只想逃得远远的,如今是没有法子,她需得想方设法回家一趟,先同她母亲通个气再谋划。
香兰又胡思乱想一阵才睡着,夜间外头有响动,她迷迷糊糊坐起来,掀开床幔子往外瞧,却见外头黑漆漆的,她便放下幔帐,又躺下睡了。
第二日清晨,香兰醒得格外早,春菱小鹃等还未过来叫她起床。她便自顾自披了件紫红的小袄儿,穿鞋下床。天色蒙蒙亮,四处静悄悄的,丫鬟们还都没起床,可厅里的几子上却摆着一壶热气腾腾的茶,门也是开着的。
香兰正纳闷,忽听见脚步声,扭头一瞧,只见有个高大的男人走进来,裸着精壮的上身,底下只着一条青丝单裤儿,更衬得双腿强健修长,脚上踩着一双缎子朝靴,手里拎着一口刀,杀气腾腾,盛气凌人,汗珠子顺着他的脖子流下来。
双喜在他身后跟着,忙不迭的递手巾和小茶壶,他接过来,一边擦汗一边骂:“那几个孙子这些天瞅见爷不在,定是吃喝嫖赌去了,今儿早晨才试了两手,就腿肚子打颤,不知昨天跟哪个娘们儿胡来,缠软了腿,这样儿的护院白养着吃白饭啊?一群混账窝囊废,都该打军棍的货色!”他抬头瞧见香兰,登时一愣。
香兰万没想到林锦楼会凭空冒出来,惊得脸色发白,目瞪口呆,两腿都软了,往后“噌噌”退了两步,险些撞倒案上摆着的美人囊。
林锦楼只瞧见有个披着褂子,穿着中衣的女孩儿站在那儿,乌发丽颜,一缕晨光照在她脸上,那脸润白得仿佛透明,她淡得好像一抹浅浅的影儿,满脸的惊怯之色,手忙脚乱,有一股楚楚可怜的滋味。他刚要说话,余光瞥见双喜还未走,也看着香兰发怔。林锦楼大怒,骂道:“还杵这儿干什么!给我滚!”
双喜这才回过神,猛打了个激灵,忙不迭往外跑。
香兰也吓了一跳,跟只受惊吓的小兔儿似的,便想往椅子后躲。
林锦楼却上下看了她两眼,自顾自取了几子上的茶来吃,脚步稳健的从她身边儿走过去,香兰刚要松口气,便瞧见林锦楼脚步一顿,丢下一句话道:“拾掇利索了过来一块儿吃早饭。”便施施然往卧室去了。
☆、154 早饭
香兰又呆呆站了一回才回过神,脚步发飘的回到东次间里,春菱已经起床了,忙不迭的指挥小丫头子打热水进来。香兰用大毛巾掩了衣襟,用茉莉皂洗了脸,青盐擦牙,脸上涂了些香膏。小鹃已经帮她绾好了髻,正要梳繁复的样式,香兰忙道:“这样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