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兰刚好敬到林东绫跟前,林东绫看了香兰一眼,端着茶杯似笑非笑道:“三哥哥当然瞧着眼熟了。她是谁你都不晓得?她呀,原来就是咱们林家的奴才,后来攀上高枝儿,去了宋家,当时可是好端端的威风气派,吓得我和四妹妹都不敢说话了,有这样震主的奴才在,让我们为姨妈和檀钗妹妹好一通操心。”
“三姐姐怎么能用‘吓’这个字眼呢,当时奕飞哥哥待她温柔小意的模样儿,才真真正正是郎情妾意的精彩段子啊。奕飞哥哥心甘情愿让她糊弄呢,咱们俩‘吓’个什么,操那么多心。真不值当的。”林东绣嗑着瓜子,笑吟吟的把话接了过去,“听说她一去,原先服侍奕飞哥哥的芳丝就上吊没了命,要我说呀。大哥哥房里鹦哥、画眉还有鸾儿什么的才应该操心呢。”
屋中皆静,连针落地的声音都可听闻。
原来林东绫、林东绣听见丫鬟婆子们嚼舌头,说林锦楼房里来了新人,是个叫香兰的,原先是府里的丫鬟,曾让赵月婵撵出去过。她们姊妹听了这个哪还有不明白的。因在香兰手里吃过大亏,正恨在心头上,两下一合计。便叫上林东绮和林锦亭,面上说是来瞧林锦楼添的新人,其实是来找香兰晦气,报那一箭之仇。
林东绮拽了林东绣一把,将一颗杏脯塞到她口中道:“你昨晚上发恶梦了。满口说胡话,快吃个甜的堵堵你的嘴。”
林锦楼脸上仍带着笑。漫不经心的把茶碗端起来,吹了吹,喝了一口,只是额上青筋已隐隐绷起。
香兰脸色发白,一丝表情全无,将茶端到林东绣跟前,林东绣看了林锦楼一眼,见他面无异色,胆色愈发壮了,挑了挑眉,将茶接了,冷笑道:“林家都能让你钻营回来,可真是个有手段的。”
林锦亭目瞪口呆,手中的茶洒掉半盏,指着香兰,看着林锦楼道:“她,她是奕飞……她怎么在你这儿?”
林锦亭对“香兰”这个名字再熟悉不过,起先宋柯便求他向林锦楼讨要此人,被林锦楼一句话挡了回去,后来听说香兰被赵月婵撵出去了,不知怎的竟去了宋家。他与宋柯是莫逆之交,经常出入宋宅,曾经见过香兰几回,香兰总是远远避开。因知道她身份与别个不同,林锦亭也不好仔细打量,所以未曾看真切。最后他再听说香兰,是宋柯落难,不得不迎娶郑静娴为妻。宋柯吃多了酒,反复说香兰如何聪明温柔,端庄自爱,决意不给人作妾,他心中多么舍不得,说完便抱着林锦亭痛哭……只是这事还没过几个月,这叫香兰的女人怎就成了他大哥林锦楼新纳的妾?
林东绣“扑哧”一声笑了出来,道:“你方才‘新嫂子’、‘新嫂子’喊了半天,不知道她为何在这儿?三哥哥,你睡迷症了罢?”
林锦亭张大嘴巴,结巴道:“这,这……不能罢?”
林东绫冷笑道:“怎么不能?奕飞哥哥娶了显国公家的千金,两相一对比,自然能分出哪个是狐媚魇道的……”
话音未落,林东绮便咳嗽了一声,狠狠瞪了绫、绣一眼道:“三妹妹,四妹妹,人也看了,咱们回去罢。”心说:“三妹妹还是一根筋,如今香兰是大哥的房里人了,说她狐媚魇道,不是打大哥的脸么,还有四妹妹今日说话也忒毒了些,八成是忘了大哥哥是什么脾气。”
没料到想绫、绣二人却坐着不动。
☆、146 开打
林东绣道:“急什么,咱们兄妹已经许久没这般在一起坐坐了。”
林锦亭心里却窜出一股火,冷笑道:“真是个有手段的,奕飞虽中了两榜进士可家业也凋零大半,哪比得上大哥仕途通达,前程远大,啧,这样的心计,可惜长了个好模样。”说着去瞥林锦楼,“这样的女人你也敢在身边儿留着?”
林东绫哼一声道:“三哥说得是,这样的人大哥都要留在身边儿?长得也就寻常,我瞧着还不如鸾儿呢。”说完看了书染一眼,道:“你说是罢?”
书染恨不得捂上林东绫的嘴,看看林锦楼,脸上赔笑道:“她就是个不懂事的小丫头片子,哪是什么美人了。”借故去端茶,退了下去。
香兰脸色木然,垂着头,仿佛屋角摆着的一支花瓶。
林锦楼仿佛没听见,对香兰招了招手道:“小香兰,到这儿来。”
香兰低着头走过去,林锦楼取了块桂花糕,递到香兰跟前道:“这个好吃,夏季能有桂花糕,已是不容易了。”
香兰小声道:“我想进屋。”
林东绮立时站起来道:“巧了,我这会子也累了,想找个地方歇歇,让香兰领我去,借这儿的床躺一躺。”说着上前挽去挽香兰的手,推着她到东次间去了。
林东绮知道香兰的名字,当初她遭曹丽环陷害,全赖香兰告发,故而心里十分感激,今日见香兰受挤兑,心里十分不忍,压低声音对香兰道:“他们一向口无遮拦,说了什么你可别过意。”
香兰抬头看了林东绮一眼,轻轻摇了摇头。大眼睛里转了许久的泪终于掉下来,她忙用手拭了,对林东绮强笑道:“我给二姑娘铺床。”
林东绮不由一怔,见她这副小可怜儿的形容,知她和林锦楼之间定然有旁的事,动了动嘴唇,却不知该说什么了。
厅内,林锦楼“咣当”一声把茶杯摔在炕桌上,沉下脸道:“怎么着?一个个儿吃错了药跑我这儿上撒癔症呢是罢?”
众人唬了一跳,只见林锦楼面色黑如锅底。一脸戾气,林东绫连忙放下茶碗,林东绣直着脖子将口中的蜜饯儿咽下。林锦亭不自觉坐正了身子,一个个屏息凝神,大气儿都不出了。
林锦楼冷笑道:“说话!方才一个个说得不都欢实着么,怎么都哑巴了?”
亭、绫、绣三人低着头,你看看我。我瞧瞧你,都不吭声了。
林锦亭清清嗓子道:“大哥,那个香兰……”
林锦楼冷冷朝他看过来,林锦亭只觉心里发寒,慢慢闭上了嘴巴。林锦楼威名在外,家中也无人敢惹。自小他兄弟姊妹都极怕他,只是后来年纪渐长,林锦楼也忙于公干。极少在家,见面时也多笑如春风,对弟妹多有疼爱,这才让他们忘了林锦楼可怕之处,又言语放肆起来。
林锦楼面沉似水。道:“伺候三姑娘四姑娘的丫鬟是谁?”
屋中人皆噤若寒蝉,无人敢应。
林锦楼一拍桌子道:“说话!是谁?”
绫、绣二人的贴身大丫鬟南歌和寒枝正在小厅里。听林锦楼这样问了,便知不好,可当时无法,只得出去,跪地磕头道:“是奴婢。”
林锦楼冷笑道:“好得很。我妹妹该是尊贵小姐,可竟然学了一嘴市井泼妇无耻谰言,我就知道准是你们身边儿的狗奴才嚼蛆挑唆的,来人,给我拖下去打!”
南歌、寒枝登时花容失色,“怦怦”磕头道:“大爷饶命,大爷饶命,奴婢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林东绫、林东绣也变了脸色,林东绫“噌”地站起来道:“话是我说的,与她们什么相干!”
林东绣却流下泪来,哭道:“哥哥为个女人就要跟我们兄妹生嫌隙么?”
林锦楼盯着林东绫和林东绣看了一回,林东绫的硬气泄了一半,又慢慢坐了下来,林东绣也不敢再哭,只不断抽搭。
当下进来两个仆妇将南歌和寒枝拖了下去,在院中便打了起来,听见那二人惨叫,绫、绣二人不由脸色发白,浑身发颤。
因原先知春馆有赵月婵在,动辄打板子责罚小丫头是家常便饭,知春馆的丫头们反而神态自若。秦氏虽赏罚分明,但也是仁厚持家,轻易不上刑罚,王氏更是个心肠软没脾气的,故而两个姑娘都未曾见过这样狠厉的打法,更没料到林锦楼会如此翻脸,直接将她们最贴身的丫头按住了就打,不但一丝脸面不给,已是敲山震虎的意味了。
林锦楼冷冷道:“妹妹都大了,身边爱生事的奴才也多了,没白带偏了德行,我这当哥哥的帮你们管管身边儿的人,有不服的就给我吱一声。”
这厢林东绣也不敢哭了,埋着头坐着,林东绫则坐如针毡,林锦亭欲言又止。
林锦楼冷笑道:“都长能耐了是罢?说来瞧新嫂子,实则是来打我脸,来知春馆撒泼,再不管,你们还都反了营!”
林东绮在东次间里听个分明。家中长辈若施惩戒,还以理服人,可惹到林锦楼头上,他懒得讲道理,巴掌直接抡上来,打到你服气求饶为止,早些年,林长政的宠妾尹姨娘给秦氏上眼药,秦氏气得与林长政大吵一架。林锦楼当年不过九岁,听说此事,闯进尹姨娘房里,劈头盖脸抡拳头就打。纵然他还是个孩童,可生得高壮,又从三岁起习武,跟小牛犊子似的,众人阻拦不及,尹姨娘鼻子便鲜血迸流,乌眼青面,脸上开了个彩帛铺。丫头婆子们哪里拦得住,林锦楼抄起墙上挂着的辟邪剑,对着尹姨娘就喊打喊杀,尹姨娘的丫鬟上前去挡,登时被那剑削掉一根指头,鲜血淋漓哀号不止。尹姨娘被林锦楼削掉一把头发,方知林锦楼真是来要她的命,吓得拔腿就跑,林锦楼拎着剑就追,口中骂道:“贱人,快过来受死!今儿谁敢拦我,有一个算一个,通通杀了干净!”追着尹姨娘跑了半个花园子,方才让闻声赶来的秦氏拦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