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鸾儿,因受了春菱奚落,心里恼得不行,立时去找书染告状。书染点着鸾儿的脑门道:“你呀,你呀,给我省点心罢!昨儿晚上就讨了一肚子不痛快,大爷还没回转过来呢,如今添了新人,你若再生事可怎么好呢。”
鸾儿告状不成,反讨了一顿骂,口中嘟嘟囔囔,不悦的去了。
且说画眉却是个有心计的,回去想了片刻,悄悄打发廊下的小幺儿去给林锦楼送信,说自己要拿出银子来宴请香兰,“一尽姊妹情意”,请林锦楼晚上早回来些一同吃酒。林锦楼自然满意,还不到掌灯时分便从军中回来了。
一进院子,便见画眉迎上来,面带愁容道:“还得向大爷告个罪,香兰妹子身上不大爽利,晚上的宴只怕设不成了,都怪我,没考虑周全。”说着看了看林锦楼的脸色,“我一片痴心,想着有新姊妹来,与我们一块儿伺候大爷,同吃同睡,日后不是亲的也胜似亲的,便想拿银子出来办个席面,到时候把鹦哥和鸾儿都叫来,在房里乐一乐,便打发人给大爷送信去了。谁想请香兰妹子的时候,她一直在房里没露面,门都不曾让我跟鸾儿进,想来是身上真不爽快了。鸾儿妹妹是个直脾气,还跟春菱口角了几句……唉,都怪我了……”
林锦楼挑了挑眉,问道:“席面置下了么?”
画眉一愣,才道:“已经让小厨房炒了大爷爱吃的几个菜……”
林锦楼点了点头,道:“好得紧,打发人去问问香兰爱吃什么,再添几个,银子从我账上出。”说着看了画眉身边的喜鹊一眼,喜鹊忙不迭去了。
林锦楼扭身进了东厢,画眉连忙跟在他身后伺候,又是奉茶又是摆瓜果,又要打热水给林锦楼净面,口中絮絮道:“鸾儿妹妹还是年轻,气性大了些,今儿个不过在廊下等了会子便恼了,迈步就往屋里闯,春菱就出来,说她‘刚挣上个姑娘,连姨奶奶还不是呢,也没比我们强些,就拿自己当正经主子,连规矩都不放在眼里了,一口一个‘奴才’喊着’,我也瞧着比先前的大奶奶还有款儿,还说我是个懦弱人,不该纵着香兰那样骄横。唉,我眼见她跟春菱争持,也不敢十分相劝……”
原来在画眉心里,鸾儿是第一劲敌,香兰纵然是林锦楼一直惦念的,可在府里无依无靠,又是个软性儿,林锦楼惯是过了两天新鲜便丢在脑后的人,香兰再如何也不足为惧。可鸾儿不同。她是老太太亲自给的,身份便高人一等。她都要退让三分,更甭论鸾儿的堂姐书染还是林锦楼身边最得用的人儿,乃是知春馆的大管家。那鸾儿虽说性子不好,可生得俏,又会弹又会唱,林锦楼每每吃酒都要唤到跟前来弹唱助兴,令她尤其眼红。尤其鸾儿又是个要处处占尽上风的。一来便改了名儿,凌驾众人之上,这等人若不除,任凭她做大当了姨奶奶,自己还岂有立足之地?
林锦楼摆了摆手说:“你过来,我有话对你说。”
画眉“扑哧”笑一声。一溜烟儿跑到窗根儿底下,娇声道:“哟,这黑着一张脸。怪吓人的,我可不敢过去。”
林锦楼面色沉静,微微挑高了浓眉,道:“你过来。”
画眉是个眉眼通挑的,见林锦楼的形容不是要与她调笑的。便敛了笑意,规规矩矩的走到林锦楼跟前。林锦楼道:“画眉。你在房里是最乖觉的。可别精乖过头,把爷当成蠢蛋,到头来惹得一身骚。”
画眉心里“咯噔”一下,抬头看去,只见林锦楼似笑非笑,两眼却如同冷电一般,不由浑身打个颤,强笑道:“大爷说什么呢,我可听不懂。”
林锦楼淡淡看了她一眼,只管取了茗碗喝茶,便一句话都不说了。
画眉心里打鼓,免不得愈发殷勤伺候。不多时,丫鬟果然端了四个小翠碟儿上来,都是精致的银丝细菜,另有蜜饯细糕饼等物。鹦哥、鸾儿都盛装打扮,摇摇的来了。
林锦楼坐在炕上,画眉坐在右侧,鸾儿立时抢了左侧坐了,鹦哥坐在右下手。
林锦楼因问道:“香兰怎还没来?”
喜鹊进屋道:“香兰姑娘说她身子不爽利,来不了了。”
鸾儿冷笑道:“好大的谱儿,说不来就不来呢。”
林锦楼面色阴沉,“噌”站了起来,直往正房去了。只见香兰正歪在次间的床上,身上盖着一床锦被,两只眼紧紧闭着。
林锦楼一把将被掀了,指着道:“上脸儿是罢?非要爷亲自请你?”
香兰躺着一动不动。春菱忙上前道:“大爷,姑娘身上确实不好……”说着声音跟蚊子叫似的,“方才还上了药……”
林锦楼一怔,立时想到原由,摸了摸鼻子,坐在床沿上,半晌才平缓道:“身上再不好也得吃饭,东厢里摆了桌席,炒的菜是你爱吃的。”
香兰还是一动不动,心想,这土匪恶霸怎么这么可恨呢,自己已经被他作践了,连躲起来图个清闲都不行么。他跟小老婆们寻欢作乐,干她什么事,她宁愿饿一晚上,也不愿跟他吃饭。
林锦楼嗤笑了一声。春菱和小鹃对望一眼,春菱刚要说话,林锦楼便道:“你们都退下。”她二人无奈,只得走了。
林锦楼俯下身,贴在香兰的耳边道:“你犟也没有用,想想你爹娘,甭以为脱了籍爷就拿捏不住了,爷是什么脾气,你清楚得很。”
香兰仍闭着眼,泪却顺着长长的睫毛流下来。
只觉有人忽然将她举起来,她大吃一惊,睁开双目一瞧,林锦楼已将她横抱起来,对她笑道:“爷抱你过去,这可是给你天大的脸,把你那个泪儿擦擦,别哭哭啼啼的败兴。”
☆、141 设宴(二)
香兰又羞又气,不由挣扎,却听林锦楼哈哈笑了起来,那笑声得意洋洋的。他大步迈出房门,有几个丫鬟正端着托盘从抄手游廊里走来,见了俱是惊疑不定,忍不住看着窃窃私语。香兰脸上臊得火辣辣的,索性闭上双目眼不见心为净。
喜鹊正守在东厢门口,连忙打起帘子,众人见林锦楼竟抱着香兰进来,一个个仿佛被施了定身法,皆是目瞪口呆。画扇忘了摇扇子,鹦哥惊得洒了半碗茶,鸾儿正抱着琵琶调音,险些勾折了指甲。
林锦楼泰然自若,把香兰放到炕上,香兰立时缩到炕里头,离林锦楼远远的,靠着板壁坐着,左手靠着个软垫,将屋里人打量了一遭,并不说话。众人当中唯有鸾儿未见过香兰,仔细打量,只见这女孩儿生得海棠标韵,幽兰凝姝,端得绝色芳华,不但将她见过的人全比下去,也将她们几个衬得无光了。鸾儿心中发酸,却见香兰脸上还有一点隐隐的红肿,显是挨了打,想到昨晚上林锦楼气咻咻的到她房里去,腰杆又挺了挺,可到底不是滋味。画眉摇了摇扇子,一脸若有所思。鹦哥看了香兰一眼,又用眼风瞄瞄画眉,便又将头垂了下来。
林锦楼挑高了眉头,命道:“抬炕桌来,就这几个人,何必用大桌子。”
画眉笑道:“是这个理儿,小桌子吃饭热闹。”
立时有丫鬟搭了两台乌木戗金的炕桌,拼在一起,林锦楼盘腿坐在炕上,左边坐着鹦哥,右边坐着鸾儿,鹦哥坐了椅子,在林锦楼对面相陪。如此一来。林锦楼便又离香兰近了些。
丫鬟将那些菜肴俱摆在桌上,香兰往那桌上一望,只见形形色色的盘子,皆是一色定窑的霁蓝釉盘,或方或圆,或海棠式的,或梅花式的,或元宝式的,或葫芦式的,均是小茶碟大小。里面各色珍馐,不一而足。
鸾儿亲自给林锦楼斟酒,画眉捡了几样爽口小菜并鲜嫩肉丝。用豆腐皮卷了,放在合云纹填瓷小碟儿里,递到林锦楼口边,笑道:“大爷最爱吃的,先尝一口罢。”
谁知林锦楼看都不看一眼。只将鸾儿给他斟的那杯酒端起来吃了一口。画眉尴尬,片刻又满面堆了笑,换了一样鸭油卷儿,仍放在合云纹填瓷小碟儿里,靠过去道:“大爷换这个尝尝,里头的鸭子肉是我亲手撕下来。放在坛子里卤着,滋味都进去了,香甜得很。”
此时鸾儿也捡了一块油炸烧骨递过去。林锦楼却就着鸾儿的筷子将肉吃了,又将画眉晾在一旁。香兰缩在里头看得分明,暗道:“画眉一直是个精明绝顶的,原先后宅的姬妾里最讨林锦楼欢心,这一遭两回林锦楼都公然给了没脸。想来是有事惹恼了这位爷?”画眉讪讪的把碟子放了下来,心里头却警醒起来。将方才的事仔仔细细在脑中虑一遍,想起方才林锦楼在屋中敲打她,她却装傻充愣了,只怕招林锦楼不快,有意淡着她。
那鸾儿却见林锦楼给画眉没脸,反而两遭都吃了她的东西,立时红光满面,一径儿抖擞精神,张罗道:“画眉姐,将那碟子凤髓端来,那是大爷极爱吃的东西,凉了就没味道了。”又叫道:“鹦哥姐,劳烦你给我倒一盅果酒来吃,这陈酿后劲儿太足,我呀,再多吃两口只怕就要溜桌了。”又去使唤画眉的丫鬟,道:“喜鹊,去给我端盆热水来,我净手给大爷剥河虾吃。”
喜鹊憋着气,鸾儿的丫鬟寸心就在一旁候着,鸾儿巴巴的来使唤她,分明是给画眉没脸了,她看了画眉一眼,见画眉对她微微颔首,便只得用银盆打了热水,又取毛巾伺候鸾儿净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