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考的秀才来自四面八方的都有,不少秀才并不是本地人,只好带着童儿住在客栈里头,如今失了火闷死在贡院里,街上处处可见披麻戴孝的家人,更有夫妻伉俪情深的,挈妇将雏前来应考,如今浑家都已经认领了尸首带了孝,领着自家的娃儿就在长街之上哭闹起来,定要一个说法儿。
碧霞奴眼见着有好几个披麻戴孝的女子,都与自家岁数相仿,怀里抱着个奶娃娃,心里一阵酸楚悲痛,忍不住搂了冰姐儿雪姐儿在怀里,放声大哭起来。
马车到了何大郎家中门首处停住了,几个人才往里走,只听得里头也是哀哀哭泣之声,碧霞奴只觉得身子一软,险险的就要昏厥过去,要不是莲哥儿从后头扶住了,只怕一跤就要跌倒在地。
何大郎听见哭声也是一惊,心说莫不是找着了张三郎的尸首,这会子有人前来报信了?赶忙就引着碧霞奴往里走,一进内宅,但见二姐儿和杜琴官正相对垂泪,见他们进来,都赶忙站了起来。
杜琴官是个有眼色的,见碧霞奴也来了,这会儿不是啼哭的时候,赶忙止住了泪痕上前来说道:“大娘子莫要误会了,只因我们少爷如今也没找着,小人心里惊惧悲伤,才过来瞧瞧妹子,一时隐忍不得方才哭了的,如今并没有什么不好的消息,咱们暂且等一等,想来三哥和我们少爷自是吉人天相,未必就能出事。”
碧霞奴听见这话,心里稍微一宽松,只是如今乍见了亲人,这半日满心的委屈一时间都激发出来,拉住了二姑娘,一句话也说不出来,都梗在喉咙里头。哇的一声大哭起来。
怀里的冰姐儿和雪姐儿都在人事不知的年纪上,见娘亲这般哭泣,也唬得不行,纷纷大哭起来。
莲哥儿这一路上心里也记挂着唐少爷安危,只是碍着主母家中之事,自己在车上不方便向何捕头打听,如今听见也没找见人,也是隐忍不得,压低了声音啼哭起来。
☆、171|得贵子中举封官(正文完结)
杜琴官原本也是强忍住了悲声,如今见这几个都哭得肝肠寸断死去活来,想着自个儿苦熬苦业了半辈子,好容易和唐少爷厮守了,却是个恩爱夫妻不到头,心里如何隐忍得?搂住了莲哥儿也大哭起来。
一家子正哭着,忽听得门首处有人喊道:“何捕头可在家么?如今张三爷命小的回来传话儿,说他这会子和唐少爷正在知县相公那里,一时不得闲儿来家,叫你们莫要慌乱,两个都没事。”
碧霞奴只听得这一句,叫了一声皇天菩萨,人就昏死过去。
这几日原本身子就是病恹恹的,也懒怠吃东西,也不爱走动,一时只要好睡,又搭着出了这事,一半日直往元礼府中赶着,各处打听丈夫下落,沿路又见了好些个生离死别,早已是不堪重负了。
如今听见三郎没事,再也支持不住,身子一歪就昏了过去,恍惚知道丈夫好端端的在知县相公二堂上,当中醒了一次,莲哥儿伺候着吃了茶水,看看两个女娃没事,又昏睡了过去。
再一睁眼倒好是半夜,就见张三郎寸步不离的守着,见她醒了,笑吟吟的说道:“可醒了,再不醒,我还要再去请大夫去呢。”一面端上了一碗汤药,打发浑家吃了。
碧霞奴接了药碗在手里,还没吃,泪珠儿又滚将下来,见里外无人,低低的声音骂了一句“狠心的贼”,“怎么这样没调理,不知道早点儿派人送个信儿来,险险的唬死我了呢。”
三郎搔了搔头憨笑一声道:“这可是没有的事儿,也没想到二姑娘是个急茬儿,一时半刻没回来,就派人往那边儿吓唬你一顿,这是没出事,就是出了事也不该这么心急,叫本家儿怎么承受得住。”
碧霞奴叹了口气道:“你还不知道你这小姨子,自小儿是个急脚鸡似的,这也是她心里记挂着我,到底这事儿办的不圆全,罢了,我也不怪你,这一回不管结果怎么样,咱们可莫要再混科场了,明儿没得了官,魂儿都叫你给唬没了。”
三郎点头答应着,伺候她吃药。碧霞奴低头吃了两口,蹙了眉道:“原以为这是个安神的,怎么味道倒像是我怀冰姐儿时候吃的那种安胎药,可是苦死我了,又没事,不吃了吧。”
三郎笑道:“这如何能不吃,正是蒋太医的方子,倒难为隔了好几年,竟还记得这个味儿。”
碧霞奴听了这话,凤眼圆睁,一把拉住了丈夫道:“怎么,我又……”
三郎低了头呵呵儿一乐,俊脸一红:“我当日往元礼府应考之前,咱们不是还淘气了一回,只怕就是那一日怀上的,方才见你昏厥,唬得二姑娘要不得,就去请了蒋太医来瞧,谁知倒是个双喜临门,我和这大夫前后脚进了家门,才诊了脉就请他出去吃酒,这才回来晚了。”
碧霞奴今儿经历大悲大喜,知道不能过于经心,只怕伤了胎气,到底忍不住满面春风,伸手摸了摸肚皮道:“都这个年岁,这小冤家来的迟了些,横竖就是它了,我再不肯的。”三郎搂着她在怀里,两个并头说些小话儿,碧霞奴因问他这一回到底是怎么凶险。
原来这一日省试,一众秀才们各自归了位,只因三郎和唐少爷两个原本与知县相公温艳阳有旧,又有老学政大人来信关照,所以都取在天字号,比邻而坐。
三郎这一月三更灯火五更鸡,同着唐少爷和学社里头旁的秀才们一处温书,大家做些题目,相互指摘,常言道熟读唐诗三百首,不会吟诗也会柳,这一月下来倒是混了个文字娴熟花团锦簇,虽说未必就能取在案首,倒也是真才实学,中个举想来并非难事。
见了题目都是平日里文社预备下的,张三郎心下一宽,提起笔来刷刷点点的写了起来,正答得高兴,隐隐约约的闻见了一股子焦灼之气,他原本习武之人,五感灵敏更胜他人,心中就暗道不好,果然不出片刻,就听见里外有人大喊“走水了!”、“走水了!”
三郎听见这话,赶忙把写好的卷子藏在怀中,从号子里探出头去呼唤守卫的土兵,谁知都一齐乱跑,也叫不住人的。
那号子都是从外头拿锁链子给锁住了的,为的是怕互通有无,这会子倒成了要命的冤家,且喜三郎原先和花逢春一处坐过牢,有一回见他徒手捏开了铁锁,心下羡慕,请教过一二。那花逢春敬他人品,竟将这门绝技倾囊相授,如今倒是派上了用场。
三郎也顾不得国家法度,伸手扯了铁锁,力贯指尖,喊了一声“着!”,那铁锁竟给他生生的拗断了。
赶忙出来搭救了唐少爷,叫他先走,自个儿碍排靠紧的前去救人,这一个贡院里头,倒要绝大半的人是给三郎救下了性命,剩下的人也不是烧死,原是人数众多,逃命时候踩踏身亡的。
一时出来寻见了唐少爷,正赶上温艳阳也来救灾,见了三郎二话不说,扑通一声就跪在地上,多谢他救命之恩,要知道这一回若不是张三郎仗着武功救人,几百个秀才活活断送在贡院里头,他这个县太爷不但乌纱不保,朝廷怪罪下来,只怕是死罪难逃。
因生拉硬拽,定要叫三郎和唐少爷往二堂上坐坐,整治酒菜多谢他两个仗义相助,一面又说些来日上峰查办下来如何应付等语,才耽搁晚了,三郎也是头回经过这样的大灾,心里一时回转不来,只顾着帮衬学弟料理事务,倒忘了来家报个平安,只想着素日住在唐少爷的学房里,他知道自个儿安危就是了,却不想忘了乔二姐儿是个无事忙,才闹出这么一场乌龙来。
他说一句,碧霞奴念了一声佛,因叹道:“这事儿你原没错办,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的勾当,你救下这许多人命,来日给咱们孩儿攒下多少福报来?”夫妻两个说了一回,方才携手登床,小别新婚生离死别,自有一番恩爱不必细表。
过了秋闱,天气转冷,三郎夫妻两口子原本打算带了娃儿们家去,只是一来初冬就要发榜,一来一去的倒是麻烦,二来此处又有蒋太医坐镇,到底是千金一科的圣手,照顾养胎方便,所以二姑娘执意不肯放了姐姐家去。
一时借住在二姐儿家里,没几日就有原先镖局子里头的伙计寻了来,打听可是三爷回来了,一问果然在这里。
那伙计因说了花逢春一家子境况,原来当日三郎执意让出了买卖,只怕这结义的兄弟见外,每每要周济自家利钱,才领着妻儿往凤城去寻事由儿,谁知花逢春前脚成亲,没几日红姑娘就怀上了。
他俩都是久走江湖的,倒是懒怠这样的营生,就把镖局子关了张,吩咐了几个原先张三郎手下积年的老伙计在这里看房子,只说三爷一旦回来,仔细打听着,要是还打算在元礼府上落脚,这一处房产地业依旧归还他家。
留下了房屋文契,夫妻两个竟是漂泊江湖,不知所踪,也不知道往那座名山大川里头隐居去了。那几个伙计当年都受过张家的恩惠,兢兢业业在此地守着,如今听见三郎一家子搬回来正没地方儿住,就上门儿打听打听,顺便接了旧主家去。
三郎原本不乐意受,只是一来义兄两口子浪迹天涯,一时半刻也寻不见,二来总是借住在妹夫儿家里到底不便宜,也就领着浑家并两个闺女回了自家原来的大宅里头住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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