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世民强调道:“只比阵法。”
无容又道:“妾动作没有夫君快,可不许在这方面欺负人。”
李世民笑:“这也不妨。”
无容放心了,笑:“夫君既然让了妾身一倍的兵,那如此,妾便先落阵,夫君可看清楚了。”
李世民眉头一挑。
看无容手中不停,如女子绣花一般,动作迅速而优雅,不过片刻,百杆小阵棋便摆成一个图形,似方非方,似圆非圆。
李世民看她下手无比淡定,那阵法……
无容布完阵,对李世民笑道:“夫君可识得?”
李世民眼神自无容布完阵便有些震惊:“果然是个囊括天地,吞吐日月,可御千万之兵如粘一芥的奇阵,却似乎不够完整。”看了半晌又叹道,“我自问也是个饱揽群书的,却没见过。”
无容微微一笑,眸中多了些许感伤:“此阵名天地玄黄,不在任何一本书中,分后土,玄天二阵,妾虽会全篇,却碍于能力,只能凑合凑合,摆出这不甚完整的后土阵法而已。妾与哥哥被安业兄长赶出门之时,曾遇一奇异女子,似为寻人而来,却又不通世事,被舅舅收留之后,那女子以与妾有缘,常常趁夜而来,授些……军阵之道与妾,此阵便是她传,因着从来来去匆匆,又不曾许无容告知他人,故而,便是母亲与兄长,都不曾知。”
李世民被这么一个传奇故事吸引了心神:“后来呢?”
“后来……”无容叹道,“她既是为寻人而来,未曾找到,便不知往何处去了。”
“那她是为寻何人而来?”
无容回忆:“我也曾旁敲侧击,她只说,是她义妹,便未曾多言。”
“那你又放心告诉我了?”
无容叹:“因着她离开已经有了好几年,便是无容也对她的行踪毫不知晓,时隔多年,有什么说不得的。”
李世民想了想,笑:“既是你的缘分,我也不该多问。”他看了看那阵法走势,淡淡定定的,把所有阵旗,全插到了一个地方。
无容若有所思。
李世民笑:“你看如何?”
“以不变应万变。”无容赞道,“是好计。”
“她既将此阵传你,可有说过此阵破法?”
无容看了看夫君的排布,依旧不改眸中的惊叹:“实不相瞒,此阵有两种方法,一是以阵破阵,二人比拼谁更加了解,二么,便是以不变应万变。否则此阵既然号称天地玄黄,要么以天地对天地,要么以虚无对天地,否则,绝无胜理。但是妾计算能力不足,阵法也不甚齐全,自然,高明些的手法即可,此阵之难点,本在天地万物相生,这不完整的阵法虽不是毫无杀伤力,比起完整的阵法,终究是大大不如。”
李世民轻轻一笑:“请。”
天地玄黄阵,既然号称千军万马都可御之,自然这百枚军旗也不在话下——
一旗算作一队人马,居中结成五阵,合以东南西北中五岳之位;本来五岳内外还要夹杂九阵,法于九州之数,但是无容毕竟年纪还轻,计算力有些不如,只能凑合凑合摆出五岳之数。
两人虽然都还年轻,却也算的聪明人。此番名为沙盘,实为斗智,算得上是棋逢对手。开始之是变阵尚且算得上是飞快迅速,渐渐却是缓了下来,过个一时半会,才有移动了一两杆阵旗——若是看不明白尚且反应不过来为何,而真的看懂了沙盘之妙趣,这不免冷汗淋淋。
一杆又一杆的阵旗被“剿灭”,拔出沙盘。
有无容的,自然也有李世民的。
如此竟然斗了两个时辰,尚且胜负未分。
李世民只觉得无容在变阵之中来的越来越熟稔,而阵法之奇诡,也渐渐超出了他对正常的阵法之道的理解范围。
他自己却并没有发现,其实他的能力,也在这种棋逢对手一样的斗争中,渐渐攀升。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房内已经渐渐看不清了,无容这才反应过来,抬眸看了看天色,道:“天黑了。”
李世民也发现已经不能愉快的看到沙盘了,从阵法变化和大脑高速运作之中的情况中清醒过来,也看了看天色,苦笑:“是,天黑了。”
无容起身掌灯,没留神因为坐了太久腿上酸麻,一个趔趄。
被李世民赶紧扶住,肌肤相亲之间,李世民难得的红了脸。
无容故作镇定的去掌灯。
李世民看着娘子那窈窕身形,忽然想起诗经里面一句话“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他算得上是一个君子,而无容……
李世民淡淡一笑,似乎,也算得上是一个“好逑”。
能配合丈夫做案头工作,闲暇之余能陪着丈夫下下棋,即便在传统女工上有缺失——他毕竟还没有见过无容的女工,却也已经算是不错了。
而更加让他开心的,是无容让他看到了,妇人眼里,不只是相夫教子,也可以有家国天下。
阵法是阵法,无容可以把她能和他对抗的理由全部归结于阵法。
毕竟也有纸上谈兵之说,如果只知道阵法应该如何变化却不知道如何随机应变,如何面对没有预料到的情况,那就谈不上“会”,天地玄黄阵是个好阵,而无容也是个妙人——既然包容了天地万物,自然任何人的性情都可以操弄得体,整个阵法也就充满了那个人的风格,而李世民看到的无容的风格——
胸襟开阔,阳光明亮。
悲悯万物。
又觉得,天下在此女眼里,也不过就是片驰骋其中的土地。
再者——
以她的能力,她悄悄换个男子身份或者站在一个男人身后做影皇便可执掌乾坤,为一方诸侯,哪怕是去经商也绝对是个人才,无论怎么样也不至于在无路可走,在高家寄人篱下,但是她没有。
藏拙固然是其中之一。
还有就是,其实诸侯,乾坤,商界,她都不怎么放在眼里。
她可以拥有那些东西,但是她并不渴望拥有那些东西。
天下何限,她的想法——
李世民从她的棋路中看出来,其实就只是想平平安安,有能力做更好便做,做不到便不做。
风雨飘摇之中不改从容。
这才是真名士。
自风流。
作者有话要说: 无论我如何狡辩。
高人梗老套就是老套。
我想不到别的主意了——
长孙固然是武将世家,但是我并不觉得长孙晟会教自己的小女儿排兵布阵,即便是教了也只能是粗浅功夫,不可能赢得了唐国公认真教导的李二——长孙晟死的多早,教一个小孩排兵布阵,你不觉得那是对童年的摧残?
我也不认为长孙无忌会教出一个那么高军事水平的长孙无容——要这样长孙无忌为什么不自己找个借口自己起兵谋反?
我更不认为无容有本事无师自通。
我也是个看完了六韬三略太公兵法的人,为毛我现在还是个军事小白?
(我蠢,我知道)
☆、相知
大业十一年
李二在看一卷文书。
又看看无容平日就歪着看书的地方——现在没有人。
他长长叹了一口气。
成婚一年有余,和娘子虽还无夫妻之实——他们夫妻约定,她十五岁之时行那圆房之事。约定了之后二人便算上有了默契,不提,不言。
但是话说回来——
不得不说的是无容确实是个好妻子。
和夫君相敬如宾,孝顺李渊窦氏夫妇,和兄弟姐妹们都打好关系,对府中下人也是宽和有礼,这都是一个正常的世家女儿应该有的教养自不必言。
但是嫁过来的目的就是为了帮着母亲管理家中之事,这种繁杂事务正常女孩应该不会喜欢,她却能迅速的上手,接手了窦氏手中的事务,一边游刃有余的处理府中之事,一边淡淡定定的帮自己照顾母亲,这种能力,可不是一般的世家女儿能有。
而且还能投夫君爱好,在他提起任何书籍里面的任何词句两人来评议一番,这都可以称之为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了:
无容是武将之女,能读兵书也能勉强理解;无容舅舅是高士廉,被高士廉的儒学造诣影响,她了解儒家经典也算得上正常;但是道家她又是如何读得懂,而墨家又是如何读的进去,法家那种思想她又是如何接受?
李世民一直觉得这就是个谜。
他曾经想,无容既然在正常的男子之学上那么厉害,那女孩们读的书籍应该就没那么上心了,特特的提过列女传。
无容对答如流。
李世民觉得,无容像是一本书,他一直在努力的看这本书里面到底有什么。
然后发现书的内容是瀚若星辰。
好吧,书的方面他已经不怀疑无容的博学了。
于是他就开始想,那其他的呢?
比如……女红?
于是半个月前就寝之时他便旁敲侧击的吐槽了一下目前的自己衣衫裁剪都经婢女之手,略有些粗糙,无容正把他的衣服往架子上挂,闻言看了看针脚,坦诚的道:“确实有些敷衍,府中婢女所为是为一家所制,府中人多自然难得有多精细。”又想了想,羞愧的道:“说起来也是妾的不是,夫君衣着自然是头等大事,妾竟一直未多关心……”顿了顿,羞涩的道“夫君若是不嫌弃,今日妾便与夫君量一量尺寸,给夫君做一身衣裳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