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头一起,徐晋自嘲一笑,怎么跟个女人似的胡思乱想了?
次日天未亮,徐晋便要出发。
傅容强打精神起床服侍他,眼皮时不时轻轻碰一下,慵懒又妩媚。
徐晋默默看着,念及此次远征久不在京,多嘱咐了一句:“若府里出事,可写信给我。”
傅容受宠若惊,忙道:“知道了,王爷在那边也要小心,千万别伤着。”
徐晋“嗯”了声,转身离去。
傅容一直送到芙蓉园院门口,看着徐晋在灯笼照不亮的黑暗里越走越远。
其实吧,徐晋对她挺不错的,府里只她一个女人,哪怕是个姨娘,也没有主母拿捏她,没有其他女人争风吃醋各种算计。这样吃喝不愁的日子,虽不知会持续多久,但傅容不是杞人忧天的性子,她喜欢享受当前,最主要的是,她不享受也没有办法改变啊。
所以她真的不希望徐晋出事,那么等他平安归来,她再给他生个一儿半女的,凭他王爷之尊,她这辈子的荣华富贵是少不了了,运气好的话,徐晋一辈子都没再找别的女人,那她与当家主母有何差别?
可惜这辈子傅容运气注定不是那么好。
正德二十五年夏,边关大捷,惟有肃王怀王兄弟俩于班师前双双毙命,死因不详。
?
☆、第2章
? 浑浑噩噩间,傅容听到焦急的呐喊。
她们在喊什么?
皇上驾临牡丹园,怎有人胆敢大声喧哗?
牡丹园三字涌入脑海,仿佛耀眼亮光突然划破黑暗,一幕幕纷杂场景接连涌了进来。
肃王徐晋战死,太子弑弟谋反,七皇叔安王临危镇乱,先皇重病退位,安王登基。
安王登基。
是了,那个一直没有娶妻的七皇叔成了新君,父兄相继升官,傅家圣眷隆宠,因此她得以从废弃的肃王府里恢复自由身回了娘家。她才二十一,国色无双,听说皇上要去牡丹园,她仗着哥哥御前侍卫统领的身份得以进园,想要博一次机会,可就在她即将面圣时,她被一双手推入湖中……
冰冷的水灌入喉咙,难受地无法呼吸。
她还年轻,她不想死……
“哇”的一声,身穿水红色绣花长裙的小姑娘突然吐出一口水,跟着就连续不停地呛了起来。
“好了好了,三姑娘没事了!”浑身湿透的婆子大喜,抬头大喊道。府里三个姑娘,二姑娘温婉端庄,六姑娘知书达理,只有这三姑娘从小就被老爷夫人宠得肆无忌惮,今日竟趁丫鬟们打盹偷偷溜到湖边划船玩,幸好被她瞧见,及时救了上来。
“浓浓!”
唤她小名的声音柔中带刚,熟悉,又好像极为遥远。傅容难以置信地抬起头,就见一个穿绿裙的豆蔻少女神色慌张地朝她跑了过来,后面跟着一众丫鬟。
傅容眼泪落了下来。
她还是死了吗?竟然见到了姐姐?
既然能与姐姐团聚,死了也还好……
贪恋地看着越来越近的姐姐,傅容身子一软,倒了下去。
~
“父亲,明日你还要去衙门,母亲,弟弟夜里离不开你,还有宣宣,你年纪小,你们都先回去吧,我跟哥哥在这里守着浓浓就够了,有什么事我会派人去叫你们的。”整齐庄严的嗡嗡念经声里,傅宛再次劝道。
“我不走。”九岁的傅宣坐在床边,小脸绷着,两道英眉紧紧蹙着,煞有介事。
傅品言看看小女儿,再看看满脸忧愁凝望床上次女的妻子,叹道:“宛姐儿说的对,素娘,你带宣姐儿先回去,你们身子弱,别浓浓还没好你们两个又病了。衙门最近无事,我也留在这里陪浓浓,你们不用担心。”
乔氏虽然担心女儿,奈何正房还有个不满周岁的小儿需要照看,便点点头,伸手去领傅宣:“宣宣听话,明早再过来看你三姐姐。”
“我不走。”向来不爱哭的傅宣低头哭了,趴在床上不肯走,她要守着三姐姐。
“正堂,去送你母亲妹妹。”傅品言皱眉。
父亲发话,傅宸上前抱起小妹妹,边往外走边柔声安抚:“宣宣听话,你三姐姐没事的,你再哭,小心明早她知道了笑话你,你不是最讨厌她欺负你吗?”
少年清朗温柔的声音,渐渐消失在了僧人的念经声里。
面朝里面侧躺的傅容悄悄用被角擦了眼泪。
她在做梦吗?梦怎么会如此真实?
不是梦吧?断断续续掐了自己好几下,都那么疼。
可如果不是梦,她为何回到了十三岁这年?
死后重生?
她想跟父亲母亲说那些大事,才开口就被父亲喝断了,厉声告诫她不许胡言乱语。她摇头跟他们解释,母亲抱着她哄,说她昏迷时靥到了,那些都不是真的。傅容不信,那些不是噩梦,眼下也不是美梦,都是真实的,于是宠她如宝的父亲索性用帕子堵了她嘴,怀疑她落水后沾了脏东西,又是请郎中开宁神丸,又是请竹林寺高僧在院中做法事。
长夜漫漫,没有半点睡意,听着身后父亲哥哥姐姐低声细语,感受他们语气里的忧虑,再回想她说那些话时他们眼中的惊骇,傅容闭上眼睛。
死后重生,连她自己都觉得荒诞,怪不得亲人们都不肯相信。
罢了,到底是十三岁的她昏迷期间做了个恍如真世的漫长噩梦,还是她真的在二十一岁那年遇害起死回生了,走下去就知道了,如果以后发生的一切都跟记忆重合,就说明……
等等,假如不是噩梦,接下来……
七八日后她会起痘,郎中劝她去庄子上休养,以免传染给家人。傅容由乳母孙嬷嬷陪着去了,待了将近一个月才彻底养好,回家后震惊得知她抵达庄子当晚,弟弟就染病去了,父母担心她胡思乱想,一直瞒着她。
她那喜欢抓她手指含的弟弟啊!
傅容满头大汗地坐了起来。
“浓浓怎么了?”傅品言几个箭步冲了过来,扶住女儿肩膀看她。
“爹爹!”
傅容扑到父亲怀里,悲极而哭,“我……做噩梦了,在水里,没有人救我。”
担心父亲又堵她嘴,傅容临时改了口,没有说弟弟的事。
傅品言心疼死了。三女二子里就这个从小黏他,长得又粉雕玉琢娇憨可爱,他就是再不想偏心,也偏了大半,女儿所有要求,各种软磨硬泡轮番用上,他几乎没有不应的,哪想今日闹出此等祸事。
“不怕不怕,爹爹在这儿,你哥哥姐姐也都在,浓浓不用怕啊。”轻轻拍拍女儿肩膀,傅品言下巴抵着她脑顶哄道。
傅容哭个不停,将那梦般记忆里所有心酸委屈都哭了出来,停下时外面刚好传来三更鼓响。
“爹爹,你别骂我,我以后再也不淘气了。”哭够了,傅容埋在父亲胸前闷闷地道。
小姑娘声音都哭哑了,却带了熟悉的讨好求饶,傅品言挑了挑眉,扶正女儿肩膀,见女儿目光躲闪就是不肯看他,跟以前闯祸时一模一样,冷哼道:“这话你说了多少遍了?”
“每年都得说个百八十遍吧。”旁边少年添油加醋道。
傅容瞪了哥哥傅宸一眼,撒娇地扯着傅品言腰间玉佩晃:“爹爹,我都这样了,你还舍得罚我吗?要罚也得等我好了再罚啊?”
女儿恢复正常,不再说些大逆不道的话,傅品言长长松了口气,高兴还来不及,哪里舍得罚?只让女儿平躺下去,他替她掩了被子,又怕她恃宠生娇不记教训,故意冷着脸问她身体情况。
“爹爹放心,都没事了。”傅容伸手握住床头姐姐的手,朝父亲兄长道:“这么晚了,爹爹哥哥都回去吧,姐姐在这里陪我就好。”她受了惊吓,眼下就是想把亲人全部赶走,他们也不会答应的。
但傅容也不是很担心姐姐。
郎中说过,水痘多见于十岁以下的孩子,起痘前两日开始容易传人,得了也不算大病,只有小孩子还没长全,略加危险些,需得仔细照看。梦里,暂且就当是梦好了,或许是距离她发痘还有些时日,落水后姐姐连续陪她睡了三晚都没事,只有弟弟不知何时染上的。傅容从来没有碰过发痘的人,第一个痘出来之前,哪知道自己染了病啊,几乎每天都要抱弟弟……
暗暗抓紧被子,傅容强迫自己不要再想下去。后悔没用,重要的是眼下,是将来。
她脸色有些白,精神头还算不错。傅品言放了心,柔声叮嘱几句便站了起来,领着长子离去。傅宸临走前朝傅容做了一个写字的姿势,笑得特别灿烂,露出几颗白牙。
那是在告诉她,父亲这次肯定还会罚她抄书呢,让她先别得意。
换做以前,傅容定会气得把枕头丢过去,可那是她的哥哥啊,牢牢护着她的哥哥。看到还带着青涩顽皮劲儿的哥哥,傅容只觉得好玩有趣,难以想象哥哥真的会变成那个冷峻似铁的侍卫统领。
“哥哥逗你玩呢,别理他。”担心妹妹动怒,傅宛故意往外坐了坐,挡住傅宸身影。
傅容收回视线,看着面前娇美如四月牡丹的姐姐,什么都没说,撒娇般抱住了她。
如果她发痘了,那一切就是真的,父母不信她没关系,她会尽所有努力护住姐姐弟弟,不让弟弟夭折,不让姐姐嫁给齐策那个混蛋,错付真心,在大好年华香消玉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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