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正则默不作声地看着那源州花种,海棠红颜色艳艳的,很容易地就让他想到那装着枇杷的同色小锦包。
“陛下喜爱这花?”他探寻地问了句。
“这花状如海棠,也有几分‘国艳(1)’的样子,挺不错。”
安正则轻描淡写道,“陛下喜欢,倒不如向人讨了花种,栽种到文德殿后面去。那地方一丛山茶植了数年,年年如斯,倒该是看厌了,不妨刨了种些别的。”
段蕴怔了一下,“怎么会……朕记得那山茶,还是安相为太傅时,领着朕栽的。似有浓妆出绛纱,煞是好看。朕怎会相厌?”
安正则听她这么说,面上不动声色,心中却是满意了。
她还记得那山茶,甚好甚好。
于是也不提刨了山茶栽源州花的事了,从段蕴手中接过花枝,端详片刻,却低声道了句,“竟是多疑了么。”
段蕴忙凑过来,“安相,怎么……”
安正则持着那花枝,反复看得仔细,“这花栽种于此,怕是有一定日子了。总之这般看来,不像是这几日才栽种的。”
“可前几日并没有这花香。”
安正则沉声道,“没有花香,并不等同于没有这花。”
“莫不是才开了花?可哪有这样巧合的事情,一夜间开放?”
“兴许是可以做到的。”安正则转着花枝,边思索边道,“有些花种,开花的时间与气温关系颇大,而昨夜,恰好气温骤升。”
段蕴低低叹了一声,觉得稀奇,过了会又觉得蛮可惜的,有点热闹没看成的小失落,“那这么说来,一切俱是巧合,便没什么异常了?”
安正则没点头,话说得谨慎,“凡事若非十拿九稳,微臣不敢下定论。这说辞也仅仅是一种解释,当作确有其事也是不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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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而便没有在花园中逗留了,段蕴惦记着四皇叔说的好茶叶,便放快些步子要回殿中一尝。
安正则在她兴致勃勃时凉凉插了句,“陛下近来对于入口的吃喝,倒是不如之前谨慎了。”
段蕴的热情一下子灭了三分,安正则这话不轻不重,轻松勾起她曾被三次下毒四次暗杀的记忆。
可那些破事也都是登基前的了,段蕴是典型好了伤疤忘了疼的性子,这会又不太在意道,“不会有人要在这茶叶里放什么东西害朕吧,这也太……”
她觉得这伎俩太低端,有些侮辱她智商的意思。
“其实微臣已经检查过这茶叶了,没有问题。”安正则优哉游哉告诉她。
“……”段蕴默了片刻,挤出几个字回他,“安相好……忠心。”
☆、第14章 朕真傻是真的
四皇叔带来的好茶叶泡出来是挺好看,段蕴尝了尝,感觉味道一般般又放下了。
皇上自认为是大俗人一个,品茗这种高雅的爱好她其实是没有的。只有当安正则托着一盏碧螺春细品时,她才会生出“茶叶真是有气质的好物”这类感叹,既而也让何弃疗给她泡上一杯装一装风雅。
安正则每每看她喝茶都觉得是在浪费,忍不住伸手将那被段蕴冷落在一旁的杯子拿过来,下意识地就喝了一口。
叶片舒展,茶汤清浅,确实不错。
他将口中茶的韵味咽下,方才觉出有什么异样,那喝茶的杯子,正是刚刚段蕴用过的。
素来沉稳如玉山般的安相一下子慌乱了。
杯沿上放佛还残留着小皇帝唇上的温软气息,安正则之前只是下意识的动作,这会儿反应过来,只觉得自己唇上都染上热度,连带着整张面颊都要热得烧起来。
他像甩烫手山芋一般,赶忙把那杯子从自己面前推开,水面颇激烈地晃荡起来,还溅了几滴在桌面上。
安正则许久未曾这样失态过,那些不可言说的小心思在这瞬间似乎赤/裸/裸地暴/露着,只要对面的人一抬头,就能直接看到他的窘迫,让他一颗跳得欢快的心无处遁形。
他仓皇抬头,看到段蕴正低着头,貌似在研究龙袍袖口上针脚细密的花纹。
心瞬间放下了,安正则突然感到前所未有的轻松。殿中浅浅拂过一丝小风,他觉得身上起了层薄薄的凉意,竟是出了些许冷汗。
安相叹口气,觉得自己甚是没有出息。
不过是无意间失态,竟能紧张到如此地步。也不知怎的,最近他面对段蕴,总是若有似无地想表露些什么。
一方面自己赤忱的心想展露给那人,另一方面又怕被她知道。
怕是自己一厢情愿落得凄凉,更是知道依眼下情况,他与段蕴即便两情相悦也根本不谈有什么未来。
横竖都不能如人意,一切都在告诉他某些心思不要有比较好,可终究还是敌不过自己心中那点念想。
关心则乱,此言甚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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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中默了片刻,安正则看着那茶水的表面渐渐回复了平静,这时才听到段蕴说话。
她声音有些懒懒的,没抱什么希望一样问了句,“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清尘答,“回陛下,未至申时。”
声音似乎又懒了一分,段蕴嘀咕,“果然才过去这么点时间,皇叔们大概还没谈完事情。”
安正则知她是等得无聊了,便出声和她说话,“陛下对于九王爷的所谓婚事,可有什么看法?”
“这事啊,成不成都在于九皇叔自己了。”段蕴似乎对这个话题并不十分有兴趣,回答得不那么积极。
“微臣以为,这婚事十之八/九是不成的。”
段蕴听他这语气,心下升起一丝狐疑,“安相为何如此看法?萧姑娘和九皇叔,才貌家世俱是匹配,何况萧姑娘有意,九皇叔也不推辞。”
“九王爷若是有结亲的心思,也便不会至今未肯定。”
分明两位皇叔商讨这事尚不到一个时辰,尚未肯定又说明得了什么,说不准现下时分,他们已经愉快地说定了呢。
她难得认为安正则的话不靠谱,扭了下身子质疑道,“这么说欠妥吧……九皇叔若娶了萧白茗,对他也没什么不好,听说白茗姑娘还是个颜如舜华的美人呢。”
安正则无声地挂了丝笑意,“九王爷若是和萧姑娘结为秦晋之好,便是和阳城王有了强拆不开的联系。”
段蕴怔了怔,她确然没有想到这一层。
自古天家和世家儿女的婚姻,多半皆与家族利益挂钩,出于本心者少之又少,大可忽略不计。
原本早该想到的,可这事于她,早没了什么关联,大理国又有数年未与周边国家联姻了,作为一个称不上是圣明的小皇帝,段蕴倒是完全没想起来有这桩意思。
安正则看向她的目光很是和蔼,像是长辈对晚辈那般,段蕴觉得自己又幼稚了。
“那这么说,九皇叔是不想与三皇叔扯上什么关系的?”
“目前看来,是这个意思。”
“唔,”段蕴小小地发了声叹,“九皇叔还蛮让朕省心的。”
阳城王在她众位皇叔中,论出生论实力论名望,都优秀到让人担心。
当年,可是差一点就取了显祐太子而代之的。
也不知是否冤枉了他,段清昌在段蕴看来就是个危险人物,九王爷自然是离他越远越好。
不与人亲附,不自蓄实力,段清晏这个王爷做得,便让段蕴十分满意。
其实不知为何,安正则总觉得段清晏不如表面这般简单,但这只是他单纯的直觉罢了,没理没据,便什么都没有说了。
他再去看段蕴时,发现小皇帝神情有些呆。
“想什么呢?”安正则轻声问。
“想萧家的姑娘,倒也真是不幸运。”段蕴皱了皱眉,“怎偏生就喜欢上九皇叔了呢,若是旁人,哪怕是朝中某位大人的公子,也并不是没可能的。”
安正则忍俊不禁,“若是哪位大人与萧氏结了亲,难道不用担上陛下三分忌惮?”
段蕴不说话了。
安正则笑着摇摇头,觉得小皇帝还真是个纯良的好孩子。
“那萧姑娘也不能因此不嫁人啊……”
段蕴是这么觉得,依萧白茗的身份,一般庶族接触不到,皇亲国戚又担心惹上事端,若是连文武百官都怕遭忌惮不与萧氏结亲了,难道人家姑娘要注孤生么?
皇上觉得分外可惜,过了会儿她又似乎明白过来什么,直白干脆道了句,“怪不得萧白茗为了九皇叔四年不言嫁娶呢,其实也没有几个人敢娶她嘛。”
清尘:“……”
安正则听她说这话有些想笑,但又觉得萧姑娘注孤生是件挺可悲的事情,他堂堂一国之相在这个时候笑也忒不像话,便绷着一张脸忍得有一丝辛苦。
等他那份笑意散去的时候,段蕴又说了句别的,这让他一下子便笑不出了。
小皇帝目不转睛地看着他,语气有一丝认真,“安相日后,是不是也会如这般,婚姻大事全为了大理社稷考虑?”
段蕴眸子黑亮亮的,就坐在他面前问出这话,安正则一时不知道要如何回答。
其实,早就这么做了。
他这辈子目前为止,所做的一切都可以说是为了大理,为了民众。
再过些日子,他便是二十有七的年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