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太后哼了一声:“犯错容易,想要弥补却难的多。你以为凤姮兮不知道在后宫中专宠是大忌?她这么做,就是为了逼你走出这一步来。”
桓宓的眼睛盯着自己身前的一小块地毯,又重复了一遍:“妾知错。”
“平身罢,”皇太后看了她一会,轻轻叹了口气:“皇长子出阁读书的事情,你是怎么打算的?”
桓宓答道:“妾昨日已经劝陛下,为皇长子择选鸿儒为师。”
皇太后道:“真心话?”
桓宓道:“真心话。”
皇太后极快地蹙了一下眉,道:“你……”
她方说了一个字,白碧君便自门外匆匆而来:“启禀太后并皇后娘娘,平妃来报,慎婕妤有喜了。”
☆、伍陆。无恙
桓宓心里五味陈杂,不知该欣喜还是当难过,她下意识地去看皇太后,却发现皇太后也没有表露出欣喜的情绪,不由愕然。
“母后,您……”
皇太后摆手打断她:“传太医院院正到宦若殿去。”
白碧君领命离开,皇太后又道:“你也去。”
桓宓问道:“那您……不去吗?”
皇太后笑了笑:“不过是怀了个孩子,还到不了劳动我亲自跑一趟的地步。”
桓宓张了张嘴,将“这是您的孙儿”一句压在舌底,恭顺下拜:“妾领命。”
也是一个即将临世的生命,放在寻常人家,祖父祖母辈的老人早已欣喜若狂,可皇太后却冷静到了冷漠的地步,好像……与自己全无关系。
那么,她对自己腹中胎儿表现出的喜悦和期待,又有几分是真,几分是假?
桓宓被微晃的肩舆颠的恍恍惚惚,附身问阿默道:“去报给陛下了吗?”
阿默点头道:“漪澜殿的宫女已经往甘泉宫去了。”
桓宓点了点头,又不说话了。
阿默却问道:“娘娘,陛下会为慎婕妤晋位吗?”
桓宓笑了一声:“即便是陛下不下旨,我也会为她晋位的。”
阿默忿忿道:“明明那些宫妃比慎婕妤更早进宫,却被她抢了这个功劳去,真教人失望。”
桓宓叹了口气,道:“那是她有这个福分。”
凤姮兮还在宦若殿,泪水盈睫,一副喜不自禁的模样,见到桓宓,急忙起身作势下拜:“妾叩见皇后娘娘。”
虽然做出行礼的样子,却没有真跪下去,显然是等着桓宓叫她免礼了,桓宓将她的小动作看在眼里,心底冷笑,偏偏一言不发,端等着她跪下行这一礼。
桓宓自己怀着七个月的身孕,尚对皇太后跪地行礼,而皇太后也从没有叫她免除礼节的意思,慎婕妤又有什么资格越过皇后去呢?
“皇太后传了太医院院正来,为你诊脉安胎,”桓宓在上首落座,道:“慎婕妤向来是个有福分的。”
凤姮兮羞答答地低头,道:“妾托陛下与娘娘洪福,有幸为皇家开枝散叶,绵延血脉。”
说话间,院正吴临已经带着医箱在殿外求见,桓宓将他传进来,再次为凤姮兮诊脉。
“吴院正可有什么精于妇科的太医推荐,”桓宓问道:“可以调来,专门服侍慎婕妤安胎生产。”
吴临诊毕,起身答桓宓的话:“太医院有太医王泽之,善于此道,可将他调来服侍婕妤。”
桓宓点了点头,又问:“如何?”
吴临答道:“恭喜娘娘,恭喜慎婕妤,是喜脉无疑,方有一月。”
桓宓露出笑容,做出一脸欣慰喜悦的模样,对凤姮兮叮嘱道:“务必要好好养着,可不能出半点差池。”
凤姮兮欠身道:“妾遵旨,娘娘。”
一直到桓宓从宦若殿离开,商墨凌都没有露面,只派了一位太监来赏了凤姮兮一些东西。桓宓被他的态度安慰,却又觉得薄情,这毕竟是他的女人,怀的是他的孩子。
她便又叮嘱了几句话,赐她父母入宫探视,才从宦若殿离开。
商墨凌晚间宿在长秋宫,一脸愧疚的表情。
桓宓奇道:“你这是做什么?”
商墨凌用手盖着眼睛,道:“莫名有些心虚。”
桓宓笑了起来,上去扯他的手:“心虚什么?”
商墨凌道:“不知道。”
桓宓问道:“你去过漪澜殿了吗?”
商墨凌将她按在妆台前,亲自为她卸下钗环,打散头发:“还没有,先来见你了。”
桓宓无声地微笑了一下:“心意领了,毕竟是你的孩子,还是去看一下罢。”
商墨凌没有接这个话茬,反而道:“阿姐这两日便要抵达长安了,你要安排好她一行在京中的住行。”
宛妤在长安有公主府,本不必她来安排什么,商墨凌这样说,只是想用另一件事来转移她的注意力,免得她在凤姮兮一事上浪费太多心神。
桓宓领了他的好意,第二日便派宫婢前去长公主府,精细无比地打点宛妤夫妇在京中的一切衣食住行,以致宛妤到长安的时候,差点以为自己走错了府邸。
“只是小住,皇后娘娘不必如此费心。”
桓宓笑着与宛妤寒暄,她们已经许久未曾谋面,虽然亲昵,却不可避免地感到生疏。
宛妤感觉到她们之间的相顾无言,却又找不到一个能让双方都兴致勃勃的话题,只能开口问候:“娘娘,你……别来无恙?”
桓宓听到这一句,毫无征兆地红了眼眶。
然而她却看着宛妤,慢慢对她微笑,然后点头:“无恙。”
这世上没有哪个皇太后为了维护皇后去得罪母族,然而皇太后却为她三番四次将凤姮兮拒之宫门;这世上也没有哪个皇帝会因为嫔妃受孕而对皇后心怀愧疚,但商墨凌却为了照顾她的情绪,一直没有前去问候慎婕妤。
她对宛妤轻轻颔首,试图让她相信自己的话是发自真心:“知足常乐。”
☆、伍柒。胞妹
宛妤从宫里觐见上殿出来,浙王的帖子已经递在王府里,依然微服,依然碧玉楼,依然是塞上寒酒。
她欣然赴约,走进碧玉楼的时候,还指着一处窗边的桌子揶揄杨慎:“当日我自代国回京,你和苏槿容就坐在这里。”
杨慎一脸吃了黄连的表情,愧疚道:“阿妤,我……”
宛妤打断他,道:“你知道皇长兄约见我,所为何事?”
杨慎愕然:“难道不是叙旧?”
宛妤笑了笑:“是叙旧,却不仅仅是叙旧。”
说话间,两人已经来到商墨凛定下的包厢门前,宛妤抬手叩门,低声道:“是为了当年何心隐叛国一事。”
杨慎怔了一怔,僵在门前,而宛妤却已经扬起笑脸推门而入。包厢里只有商墨凛一人,站起身来迎接她。
“谨行站在门口做什么?请进来罢,”商墨凌招呼好了宛妤,转身看到依然僵在门前的杨慎,不由纳罕。
宛妤对杨慎微笑,霭声道:“谨行。”
杨慎的手在袖中抖了一抖,静了心绪,提步入内,在宛妤身边坐下。
宛妤并不与商墨凛寒暄什么,单刀直入:“那件事,你查的怎么样了?”
商墨凛看了杨慎一眼,对宛妤道:“我私下里见过何心隐,但他并没有对我说实话。”
宛妤一挑眉:“如何得知?”
商墨凛道:“他顾忌杨氏是我的侧妃。”
杨慎的嘴唇抿成一条线,他一只手放在桌面上,形态僵硬,可想隐在桌下的那只手,毕竟已经紧握成拳。
“杨氏”,这个名字从商墨凛口中冷冰冰地说出来,简直不带一丝情感,可他偏偏是杨漱玉少年倾慕的情郎。
商墨凛显然是顾忌他和杨漱玉的兄妹关系,与宛妤商谈的时候,频频走神去看他的反应,可杨慎恍若未闻。
宛妤在桌下握住了杨慎的手,语气柔软:“谨行?”
杨慎在宛妤掌心里发抖,顾不得商墨凛在场,直直问了宛妤一句:“这件事,你一定要追查到底?”
宛妤对他微笑,轻声问道:“你希望我就此罢手?”
杨慎的语气里已经有些许哀求的成分:“她是我妹妹。”
宛妤把脸转过去,不再看他:“那也是我弟弟。”
杨慎道:“可他安然无恙。”
宛妤道:“这不是我可以原谅她的理由。”
杨慎激动起来:“她从未以他为敌,也从未真心实意地试图至他于死地!”
宛妤叹了口气,不再接他的话,反而问商墨凛道:“他们见过面了吗?”
商墨凛却答道:“但何心隐已经承认,他向敕勒出卖了我方军报,致使陛下身陷祁原。”
杨慎猛地站起身,厉声喝道:“墨凛!够了!”
商墨凛苦笑了一声,饮一杯酒,对杨慎道:“你要阿妤原谅她,就此不再追究她的过错,将这桩陈年往事掩盖起来,那我怎么办?”
“我要对着一个曾经试图陷害帝王的女人,那个女人是我的妾。”
“你以为陛下不知道这件事?你以为陛下不会对这件事耿耿于怀?你以为陛下不会就此防备她,顺便也防备我?”
“谨行,我是陛下的长兄,先帝在世的时候我为了避夺嫡之嫌远离长安,二十余年,只见了我母亲六面。”
“我不想为了一个女人,毁掉我苦心维持的安稳。”
杨慎张了张嘴,想要为杨漱玉辩解,可理智却让他哑口无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