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漱玉怔了一怔,忽然垂下眼睛来避开他的注视:“妾要多谢长公主的心意。”
商墨凛没有忽略她眼底一闪而过的慌乱,疑心更浓,又开口问道:“想必你对她提起过这番心意。”
杨漱玉依然垂着眼睛:“或许提过,妾记不清了。”
商墨凛移开了目光,又去看那张地形图:“听闻你曾跟随礼烈侯去往西陲作战,西陲军整体素质如何?”
“妾……妾不知道,”杨漱玉只顾摇着手里的凉扇,连眼皮都没有抬一下,只道:“妾没有去领兵,只是帮助驸马安定战民而已。”
商墨凛随口问道:“这次领兵的何心隐,你先前可曾见过他?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弎拾。凤氏
“你相信何心隐会告发杨漱玉?”宛妤冷笑着摇头:“如果李质说的是实话,那么当年何心隐因为她的一句话,可是连家国都叛得了。”
商墨凌唇边挂着浅淡笑意,纠正她道:“你也说了是如果,如果李质说的是假话呢?”
宛妤一怔,没有接话。
商墨凌又道:“倘若……李质对当年也只是一知半解呢?”
宛妤抿着嘴唇,表情森严,一言不发。
商墨凌脸上的笑意逐渐加深扩大,他站起身,走到宛妤身边去安慰地拍着她的背:“阿姐不必对当年耿耿于怀,毕竟我和谨行都平安无事。”
宛妤在他手上拍了拍,叹了口气:“你若能对我当年的悲伤绝望有半分感同身受,便能理解我今日今时的心境,陛下,我从不是一个宽宏大量,可以以德报怨的人。”
“以德报怨,何以报德?”商墨凌笑道:“唆使边将投敌,以图构陷当今皇帝,这罪名可够诛九族了,首当其冲的便是上将军,其次可就是你与谨行了。”
宛妤对他竟然拿这件事来开玩笑感到不悦,当即便沉下脸,起身叩拜:“那就请陛下斩了微臣夫妇吧。”
商墨凌没料到她竟然有这么大的反应,想必是心里的一处陈年旧伤,轻易触碰不得,便弯腰去扶她起身:“我失言了,阿姐切勿动怒。”
宛妤被他扶起来,依然蹙着眉:“你身为一国之君,难道不知什么话当说,什么话不当说?”
商墨凌将她让到椅子上,陪笑道:“我在阿姐跟前,可从来不是什么一国之君。”
宛妤对着这样的弟弟再也气不起来,只得嘱咐:“何心隐对峙杨漱玉的事情,不必让谨行知道。”
商墨凌点了下头,又问:“倘若罪名成立,这消息可是瞒不住的。”
宛妤道:“上将军自会有决断,轮不到谨行来说什么。”
商墨凌点了下头,又道:“如果此事果真是先皇后与她的一桩交易,那我便有足够的理由废去凤姽瑛的后位了。”
宛妤冷冷道:“那样狠毒残忍的女人,本就不该出现在商氏的宗庙里。”
“那就等真相大白的时候再议吧,眼下,前方战事才是最要紧的,”商墨凌在她对面落座,手指无意识地敲击桌面:“我打算明日启程,前往靖州,你要同行吗?”
宛妤道:“御驾亲征,藩王自然要伴驾左右。”
商墨凌点了一下头:“听说坤成君在靖州?”
宛妤给了他肯定回答:“来王邑见了我一面,便赶去前线了。”
商墨凌轻笑了一声:“坤城君可真是做到了天下兴亡,匹夫有责。”
宛妤沉默了片刻,问道:“听说坤城君送了一双女儿入宫参选,被退回了一位?”
“宫里只留下了庶女,”商墨凌答道:“而且封了才人。”
宛妤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难怪……难怪……”
商墨凌疑惑道:“难怪什么?”
宛妤对他露出了一个神秘笑意,没有回答,反而问道:“这决定,只怕是母后下的。”
商墨凌耸了一耸肩:“不知道,我甚少过问后宫之事。”
“只怕明日之后,你会不得不过问,”宛妤道:“被退回母族的那位嫡女,跟着坤城君前去靖州军营了,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你当朝宣布御驾亲征,只怕没有多少朝臣反对罢?”
商墨凌面色一变,没有答话。
宛妤笑意更深:“而倘若你没有亲征的意愿,再过几日,必会有御史上奏。”
商墨凌抬起手,在眉心处捏了捏,语气莫名,似乎是玩笑,可语气里却有不易察觉的寒意:“早知道就晚些时日再提亲征之事。”
宛妤懒得与他虚以委蛇,直接问道:“坤城君是打定主意要将这位嫡女送到你身边去,你是怎么打算的?”
商墨凌道:“还能有什么打算,他愿意送,我自然要接着。”
宛妤哼笑一声:“他若要将那女儿送进长秋宫呢?”
商墨凌惊讶地看着她:“阿姐这是说的什么话?我已经有发妻为后,倘若将长秋宫给了凤家人,那我的发妻怎么办?”
宛妤道:“只怕凤家人不会这么想。”
商墨凌冷笑道:“怎么,他们难道要逼我废后不成?”
宛妤摆了摆手:“我无意挑拨你与凤氏的关系,只是想提醒你一句罢了,不可不防。”
商墨凌整了整衣袖,整个人露出一股从容不迫的杀伐意味:“且不论我是一国之君,哪怕仅仅是一届匹夫,都应有守护脚下国土和身边女人的责任,阿姐放心便是。”
☆、弎壹。居心
商墨凌和宛妤的皇驾在第三日近午时来到靖州军营,不眠不休地赶了一日一夜,两人脸上都显出些微疲态。
“礼烈侯去安排一处营房,给长公主梳洗风尘,”商墨凌方在中军坐定,便这么吩咐了一句,杨慎将宛妤带出去后,才对坐在下首的坤城君道:“坤城君到靖州几日了?”
坤城君诚惶诚恐地站起来,欠身下跪,道:“回陛下,臣到靖州近十日了,实在是听闻靖平两州战事吃紧,放心不下,这才急急忙忙赶了过来,请陛下治臣先斩后奏之罪。”
商墨凌笑了一下,没有接这个话茬,反而问道:“听说长子召集了坤城的武僧前来助战,功绩很是卓然。”
他没有叫坤城君起身,坤城君便老老实实跪在地上,回答道:“是……是……犬子就在营帐外,任凭陛下处置。”
商墨凌倾了倾身,手臂撑在大腿上,似笑非笑地问道:“何罪需处置?”
坤城君叩头道:“臣与犬子闻梁王反,恐危陛下,心急如焚,未及请旨便私自参战,还请陛下降罪。”
“好,”商墨凌依旧未允他平身,嘴上却道:“既然是一心为朕着想,朕再治你父子之罪,岂不是有些不近人情?”
坤城君惶恐道:“陛下是天下之君父,何来不近人情之说?”
商墨凌点了点头:“传凤文征觐见。”
守在门边的内侍急忙推门而出,少时便领了一位赭色衣袍,着半甲的年轻人进来:“陛下,凤文征到了。”
凤文征向前走了两步,在坤城君之后半个身子的地方撩袍下跪,叩首道:“草民凤文征叩见吾皇。”
商墨凌淡淡“嗯”了一声,便开口问道:“近来战事如何?”
凤文征自顾自站起身,向商墨凌抱拳道:“回陛下,礼烈侯统军有方,再加上草民带来的那群武僧从旁襄助,故两方兵力虽然悬殊,却没有让那反贼讨了好去。”
商墨凌挑眉看着他的动作,弯了一下唇角:“好,这么说,你还是平叛的大功臣。”
凤文征没有注意到商墨凌冷下来的眼底,犹自侃侃:“陛下真是折煞了草民,首功定然得归礼烈侯所有。”
商墨凌意味深长地笑了一下:“哦,依此言,你应当是次功了。”
凤文征似乎觉察出了什么,怔了一怔,抱拳道:“陛下……”
“坤城君觉得呢?”商墨凌打断他,又看向依然跪在地上的坤城君,询问道:“朕可应赐你的儿子次等军功?”
坤城君俯首,并不表明态度,只道:“能为陛下效力,是坤城全族的荣耀。”
“唔……”商墨凌直起身来,对那内侍道:“和振,传朕口谕,赐凤文征为都尉,领三千兵。”
和振犹豫了一下,想说些什么,然而尚未开口,商墨凌便已经笑着看向坤城君:“凤都尉可是这百年来,第一个出任军职的凤氏子弟。”
坤城君愣了好一会,似乎是不能相信商墨凌竟然真的会破了这个规矩,赐凤文征有实权的军衔:“陛下!臣万万不敢承此大恩,更不敢坏了祖上规矩。”
商墨凌没有接他的话,反而肃容看向凤文征:“都尉!朕为你破的这个例,可是赌上了朕和坤城两族的尊严,你若有半分差错,朕必将颜面扫地,届时就不要怪朕下重手,惩治你的失误了。”
凤文征立刻双膝跪地,在地上重重叩了一个头:“末将必不辱陛下重望!”
商墨凌满意地点了点头,这才道:“两位爱卿都平身吧,自家人,不必如此疏离。”
坤城君这才得以起身,还借着起身的动作,不易察觉地揉了揉膝盖处:“说到自家人……臣还有一事要奏。”
商墨凌点了下头:“准奏。”
坤城君脸上现出几分赧然之意,道:“臣女姮兮自幼爱好舞枪弄棒,臣欲往靖州之事不慎被她得知,便闹着一定要来……臣拗不过她,只好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