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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大嫁作商人妇 (玉胡芦)


庚夫人面上挂起怅然:“早先老爷原希望你两个哥哥为商,留你去考取功名,哪儿想后来却出了那一桩变故。咱们庚家不比梅家,官场上无人照应,那梅家用银子贿赂官府,压着不给查,倒也是难办了。”
庚武想起这次出船救下的憨胖老头,那不也是个给钱就办事的贪财货色,一路上只听他一对叔侄“吃吃吃,吃衙门。”
默了一默,沉声道:“下回去堇州府再想想办法。”
秀荷柔声说:“早先那二间铺子也是收山货的,那时候可兴旺呢,母亲和哥哥常带我去。快点儿收回来也好,省得叫梅家又糊弄出事儿来。”
庚武凝眸看她:“你还记得。”
那双眸潋滟,洞开光阴隧道,依稀又想起从前——
那时候是甚么年纪?子青还未病呢,是镇上难得的美人儿,把七八岁的秀荷宠得如同一朵娇花。十五岁的关长河已经比子青高了一个头,野马一般管束不住,爱随山户们进山打猎,顺带补贴一把家用。
子青便时常带着秀荷与继子去庚家的铺子卖山货。
十二三岁的庚家的三少爷,着一袭月白刺云纹长袍,上搭对襟的银鼠皮袄,墨发在肩后飘逸洒落,生得文气又隽雅。
站在柜台边翻着书,可惜眼神倨傲,看她如若目中无人。
那时候秀荷还未在书院遇到梅孝廷,也不晓得梅家与庚家暗中较着劲。不明白这少爷为何这般恼怒她,明明就互相不认识,做什么这样讨厌自己?她也骄傲,便不甘示弱,同样每一回也斜着眼睛把他横回去。
他就更讨厌她了。
“少爷,少爷,老太爷叫您呐。”伙计撩开酱金色帘布跑出来。
他便嘴角噙着冷蔑,凉飕飕地擦过她身旁走去了店内堂。
讨厌就讨厌吧,后来子青去世,开始被人欺负了,又回回眼睁睁地看着她快被欺负得哭了,才像赊与似的,又高高在上地出来悠然拦她一把。
好像看她被欺负,他很享受似的。
秀荷后来质问庚武:“我可是哪里惹你了,做什么把我讨厌成那样。”
窄小的后院厢房里,一床红褥下女人的身子娇娇软软的,庚武把秀荷裹在怀中说,那是因为不欢喜她与梅孝廷好。
敷衍人,最开始还不认识梅孝廷,那时候就已经无厘头厌烦她。
秀荷才不肯善罢甘休。
庚武隽毅的狼脸便严肃起来了,下抿着唇线,好半天了忽然啃上她细嫩的耳垂:“……见你总与长河进进出出,还以为你是他买回家的小媳妇!”
炙热的嗓音像燃着火,藏在褥中的大手又覆着上她的娇满,揉来碾去不肯老实。
可恶,还只是与他初初谋面呢,少年书生时就已然那样霸道。
秀荷恼他,拍他的手背:“那也不见你从前出来抢,后来为什么又抢了?”
“爷不强人所难。你喜欢他,我抢你做甚么?”庚武蓦地翻上秀荷的身子,用唇齿磨咬着她的锁骨,哑着声儿迫问道:“现在还想不想他了?你可听好,爷既从大营里生死走过一遭,他日可是要与他梅家决一狠战,你心里不能留他,不然别怪你男人手狠。”
那抵在胸前的下颌清削而精致,一双狭长双眸里噙着少见的幽光,这时候的庚武是一只在旷野上驰骋的孤狼,手段尚未发挥,气场却已然叫人森冷畏惧。
秀荷不由想起庚家被抄家时的场面,全镇的人都围拢在庚家老宅的门口看。那宅子得有多深,少有人进去过。老太爷讲规矩,寻常人等可不放入内宅,听说大清早从侧门口进去,逛一圈得中午了才能出来。
秀荷也随在阿爹的身后看,看红马甲蓝衣的官兵手握红缨长矛,把庚家老爷和他从高门大匾下轧出来。
十七岁的庚武被带了大枷,身上尚穿着少爷们的细料常服,清早的风凉飕飕的,把他的袍摆吹得扑索索轻响。他一出来,第一眼就看到了人群里纤瘦的她,眉目清隽且依旧冷傲不改。
嫂嫂们抱着年幼的孩子哭得昏天暗地,庚夫人矜忍着没有哭,跌撞地跑上前,用帕子把唯一剩下来的小儿子嘴角的血迹擦去。
庚家从前多少年辉煌荣达,说没有就没有了。叹富贵只在一朝一夕之间。乡民们唏嘘感慨,那北面大营里豺狼虎豹,只有活得去,就没有能活得回来,庚家的男人们要完了。
秀荷一错不错地,看着庚武冷峻的侧颜漠然擦肩,那一瞬间她竟是害怕的。一种单纯对死亡的恐惧。
看到他被衙役推搡着走上囚车,一双狭长深眸蓦然回首凝了自己一眼,那眼神冷冷,忘川逝水、再见不复的凄绝,莫名骨头就颤了一颤。也不顾他微蠕的嘴角,是否下一秒想要对她说些甚么,赶紧头一低,隐去了人群后面。
花厝里弄凉风习习,那爬满绿藤的高墙之下,十二岁的秀荷央求梅孝廷:“大家都说是你们梅家害了他们庚家,你去求求你爹,单把他放了吧。你们小时候还一块儿玩着呢,又和他们一辈没关系。”
梅孝廷自此便以为自己喜欢庚武,阴幽幽地勾着嘴角冷笑:“你喜欢他?你舍不得的,本少爷都要毁灭。你若不说这话倒好,说了,我便更希望他死了。”
绝美少年手中一把玉骨折扇弹开,十五岁的年纪就已然视他人之生死如同儿戏,拂过一道宽长衣摆,悠然上了身后的小轿——
“……我爹说,留下那孽种就是种下了祸根。他必须不能回来。”
彼时秀荷莹粉的指尖从庚武隽颜上缓缓下滑,那道道旧伤在他硬朗的肌腱上告召着四年的刀尖舔血,秀荷便对庚武说:我不心疼他。
这世间恩怨情仇皆有因果,因是他们梅家种的,后来的果自然也须得由他们自己受。


☆、第42回别样滋味
这烟火俗尘中的日子,有男人在和没男人在就是不一样。过去四年,每日清清俭俭的守着几个娃,天黑了睡觉,天亮了吃饭,其他的不懂去想也不敢去想。小叔子一回来呀,生活忽然就暖融融了,只觉得每一天都有新的盼头。
云英笑着说:“要都能这样顺当下去多好,过二年弟妹再生两个胖小子,等人丁一旺,咱家里也热热热闹闹起来。”
南边大户人家吃饭讲究,不兴站起来给人夹菜,过去荣华虽不再,多少年的规矩还守着,叫秀荷多吃些,又亲自去看看那鸡汤熬好了没。
秀荷小口咬着荷包蛋,衣摆上忽而也似有虫儿在爬,颔首低眉悄看,原来是庚武修长手指在卷她,那精致嘴角分明勾着一丝笑弧,容色却正经肃然,叫人看不清他在做着甚么。
真坏。
昨夜和他说不生,他便偏好似与她相悖,一晚上也不晓得把她怎样浇溉。这会儿只怕听了嫂嫂的话,又想起那些些要人命的,暗自向她“示威”呢。
不由把他手臂轻拍,叫他别闹。
福惠看着小两口儿眉目传神,明明不说话,那眼神来去之间也好似把言语说透,不由抿嘴附和道:“照这般速度呀,哪里用得着二年,怕不是还未到明年这时候,胖小子就已经出来了。”
颖儿跪在凳子上舀粥,闻言眨着澈然的双眸问:“娘,胖小子是谁,他会抢我的三叔吗?”
福惠点他额头:“个小淘气,什么抢不抢的,胖小子也是你弟弟。等你三叔呀,在小婶婶的肚子里怀上了骨肉,小婶婶就给你生弟弟了。”
她说得嘴快,秀荷的脸一下子就红了。
云英端着乌鸡汤走进来,连忙暗怪了福惠一眼:要死呀,说得那般直白,叫弟妹听了好意思?
福惠吐了吐舌头,见碗里的粥见底了,便在脸上拍了层粉儿,和云英一起去了隔壁的茶庄。
婆婆催秀荷把鸡汤喝下,秀荷给颖儿匀了半碗,又把其余的肉叫岚儿和桑儿吃了。回屋拿了把油纸伞,准备先去青红酒铺看看老关福,过晌午了再去绣庄上赶工。
庚武亦要去城里办事,遂一同与她出了门。
姑娘出嫁了,可不兴无事总往娘家跑。一段日子没有回酒铺,老关福也无声无息的,一个消息也不晓得叫人递。
昨儿个中午美娟头晕,秀荷替她去朴仁药店买清风丸,进门恰见二蛋提着几包药走出来,看见自己忽而头一缩就想躲。逮住他问是不是红姨病了,连连说不是,问是不是老关福,又支支吾吾地说不清。
二蛋是红姨的命根子,虽然是捡来,却机灵聪敏又贴心,红姨不想把他放在怡春院里和窑姐儿们混着养,最近便叫他随在关福的身边,打打下手,将来也好学一门吃饭的本事。
秀荷不由生起挂虑,怕不是老关福哪里不舒服了,不愿意叫自己知道。今日便请了庚夫人,趁上午回去瞧一瞧。
洋铛弄虽小,住的人家却雅意,绵绵秋雨把红花落叶洗涤,走过去尽是那花草淡淡清芬扑鼻。青石铺就的小路湿哒哒的,绣鞋儿踩上去须走得十分小心,不然怕脚底下忽而打滑。
秀荷揩着帕子与庚武一前一后。
庚武精致唇线勾着笑弧,低眉睇了眼秀荷嫣红的脸颊:“刚才偷踹我。”伸出手想要把她牵住。
方才在家里头,夫妻俩的秘密须一块儿掩藏,这会儿出了门,可不能不与他算账。
秀荷拍开庚武,羞忿地剜了他一眼:“你晓得我为什么踹你,早上我才试着动一动,它就吱嘎吱嘎地摇晃。要是被嫂嫂们知道,我不要见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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