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应。
又叫。
秀荷愣了一愣,才知道叫的是自己,有些愕然地回过头去:“啊,你叫我?”
“是。我想试着这么叫你,看看你是否会回头。”梅孝奕清雅面庞上晕开浅笑,似那天井下枯坐在轮椅上的少年,忽然之间得了许多安慰。
阿荷,连庚武也没这样叫过她。秀荷莫名有些不高兴了:“梅大少爷有什么话儿请说,没什么事我就先走了。”
看,总是从前脾气,嫁了人也还是改不了。知道不能靠近的就不肯动情,没有半分留恋。
梅孝奕也不管秀荷是不是在听,自顾自冷清道:“我过几天兴许就要走了,这一趟,去了大约一辈子都不会再回来。我不放心你,总觉得许多话还是要说完。”
那语调萋萋,莫名沉重。秀荷步子一顿,背着身儿听他讲完。
“头 一次离开,我想回来看看,看你后来是不是嫁了他,还有没有机会。回来知道没有了,却见你怀上肚子,又想再等等看,看生出来的是什么模样……但最后还是要 走……人与人也是奇怪,从七八岁到十七八岁,就那么一眨眼晃过。今后你在海这边,我在海那边,你怎样我看不见,我怎样你也不会过问,不知道什么时候谁就先 走了,下一辈子还能不能再遇见……说出来也是悲凉。我走之后,希望您还是回镇上,梅家破落了,不会再有人为难你。总比在这尔虞我诈的大染缸中要好。我不喜 欢你总受人欺负,他亦不能方方面面把你顾及,你总要自己学着心狠些。”
想起那少时的光阴,一座泛着木头沉香的森冷老宅,那二个少年清坐在阁楼之上,穿一身衣冠楚楚,俊美容颜有如冠玉——那便是她所有女儿家时候的回忆。
秀荷微有些动容:“那孝廷呢,他知道吗?”
“他不知道,我会把他也带走,他若知道必定是不肯的。但他那颗心太痴太专,把他一个人丢在这里,我不知道他后来还会出什么事。没有人会帮他。他总是我的兄弟。”梅孝奕看着秀荷的背影。
晓得梅二因为包养小柳春,行事太过跋扈招摇,得罪了不少人,都是梅孝奕在暗中挡着。
秀荷兜着小丫头转过身来:“他要是能像你这样倒好。那梅大少爷路上小心,今后在南洋发财。”
要叫他替她与他说声对不起么,仔细想想,又不知道是谁对不住谁。算了,说了也没意义,还是不要说。
“像我这样好嚒。”梅孝奕自嘲浅笑,凝着秀荷的眼睛,她的目光却错开,不与他对视。但他知道她已经明白了,那复杂的感情。便从袖中掏出来一只小锦盒:“这是你落下的,现在物归原主。”
秀荷接来打开,却是个镶着红玛瑙的金钗儿,不由疑惑。
梅 孝奕看着秀荷纤柔的手指,凉凉一笑:“你果然忘记了,洞房那天晚上,我在门口拾到。二婶设着局儿,我一早便已洞穿,却存着侥幸,以为拜过天地,你总要认了 我为夫婿。但我竟料不到,我在你心中竟是那样可怖……我以为你总该与他们有些不一样。钗子是你跑丢的,我想等你回来重新戴上,但你一直没有。我藏着藏着, 后来便舍不得丢去。但今后再藏也没有意义,既注定半生不回来,不如什么都不要再带走。”
“呵呵,那一场婚事一开始便是骗局,梅大少爷无须念念不忘。若要说来,这本是你们梅家的东西,何来物归原主之说。贱内若是看上甚么首饰,庚某自会替她采备齐全,不必多此一举。”秀荷正要推拒,忽而一只修长大手却将那锦盒接过,又递回了梅孝奕目下。
抬起头,看到庚武冷冽含笑的眼眸,狼一般溢着幽光。他的身量清梧伟岸,高高大大地把她罩下,长眸中有锐利,言语却温柔。先同梅孝奕打了声招呼,又在她腰际宠溺一揽:“说好的两个人一起逛,如何一个人跑进来看戏?”
秀 荷凝着庚武,知道这家伙必是在吃醋,自从做了他的女人,便对她像狼一样的霸道。却不想两个男人在自己面前言语再伤,莫名想叫梅孝奕走得轻松些,便微微一 福:“三郎说得也是,左右是老太太从前的礼,物归原主也该交还于老太太。那我这就先走了,梅大少爷好生保重。”笑盈盈剜了庚武一眼,自己在前面走。
好个小女人,竟还剜他。庚武清隽面庞晕开冷笑,同梅孝奕打了一拱:“别来无恙。”
“别来无恙。奉劝庚老板一言,便是生意飞黄腾达,但也别把妻儿冷晾,叫人误会孤儿寡妇。”梅孝奕淡淡回了一礼。
“彼此彼此。同样奉劝一句,梅大少爷风光日盛之余,也别总盯着别人老婆孩子不放。”庚武笑笑告辞。
敞开来的世仇冤家,如今干脆连客套也无。
梅孝奕看着夫妻二个渐行渐远,目中便阴凉。正待要转身,“阿呃~”忽而看到甜宝对他抓小手儿。他便对小丫头缱绻一笑,拂了袍摆再不回头。
大街上人影阑珊,庚武把丫头抱过来,问秀荷:“可在怪我无情。”
明知故问,秀荷仰头,看着庚武英挺的侧颜,恼他道:“你几时有情过?他们兄弟两个要去南洋了,今后都不回来,才同我告别几句,看你那小心眼儿。”
好个心软的女人,可忘了从前梅家的不仁不义?便是如今萧条,那亦是他们咎由自取。庚武便把秀荷用力一啄:“但你是我庚家的女人,我不许他惦记你,更不许你心疼他。别忘了我说过的话。”
……
太后的宣召不二天就来,要秀荷带上三只小崽儿一同去赏冬。
许是那白天见到的一幕,勾得一夜梦中混沌恍惚,怎么着骑一匹骏马在漠野奔腾,抬眉却看见她与梅孝奕在一起。那瘫子依旧是瘫,怀里抱着小花卷,两个人有说有笑竟似一对儿恩爱夫妻。
想 叱她一声:“关秀荷,你在做甚么?”蓦地却从梦魇中惊醒过来。那视线渐清明间,看到她正轻阖着眼帘酣睡在身旁。是个乖柔的女人,一张榻被姐弟三个排去了大 半,叫她贴紧他抱着,她便丝缕无着地紧熨在他怀里。那红唇微启,樰白肌肤在睡梦中晕出可人粉色,忍不住就把她箍在怀里头疼。这感觉真是奇怪,从未有过的空 洞,莫名竟怕她忽然失去。
许是疼得太用力,她从梦中嘤咛苏醒过来。澈然的眼眸凝着他,身子却不由自主跟着他动。他便把她唇儿一堵:“乖,不要说话!”
才醒的身子娇娇软软的,最是听话,顷刻便随他去了那荒蛮。
大早上夫妻两个缠在被褥下,她揽着他的脖子,他手指探入她柔软发丝,那唇齿厮磨间,恨不得把对方刻进骨头里。孩子们睡在梦中,还以为在海水里飘荡。哦,这样小的年纪,哪儿晓得什么是海呢,只看见前面一片空旷的波,忽而就吱嘎吱嘎摇晃起来。
找娘亲,娘亲不在,“哇——”一声,咧着小嘴儿就哭了。
☆、第118回 空山飞鸟
????一路沿官道蜿蜒,忽而就进了山谷,那骊泉山庄乃是去岁才建成,夏天可避暑,冬天泡温泉,周围还有茂密山林,正好用做猎场,美中不足是进山的路还不及修缮完整。皇上孝顺,因太后心急要去,便顺了她的意。
走得不十分快,马车里却其乐融融,并不无聊。“咿呀呀~”才喂完奶的甜宝可乖可甜,永恪蹲在车篮子旁,拎着鸟笼子逗她,那洁白小鸟儿啾啾乱蹦,看得她咧着小嘴儿笑不停。
“咯咯~~”弟弟两个看见了也想玩,眼睛亮晶晶的,跟着永恪的手上下转,口水滴下来。
永恪坏笑,逗着花卷俊秀的小脸蛋:“告诉本皇子你们哪个是哥哥,哪个是弟弟,告诉我了我就给你玩。”
“呃呜~”花卷和豆豆听不懂,满目崇拜地看着小皇子哥哥——小皇子哥哥总是有那么多稀奇古怪的东西,他对自己笑,是不是肯分自己玩儿了?开心得又是蹬腿儿又是抓小手。
结果永恪假装够到他们面前,忽而左右一晃,藏到背后没有了:“嘿,牙都没有的小屁孩儿,爷就是不给你们!”
“嘤……咔咔咔~~”弟弟两个愣了一愣,小嘴儿一瘪,哭了。甜宝正在舔皇子哥哥给的小偶人,见弟弟哭,便递过去给弟弟玩。
太后见了便把花卷抱在怀里,训永恪:“哟哟,瞧这哭得,可怜见的,不带这样戏弄人的唵。”
素玥正在看窗外的落雪,闻言接过话茬:“再欺负弟弟妹妹,那鸟儿我可就不送你了。”
“不要!”永恪赶紧把鸟笼子把座下一藏,顷刻就老实了。
太后点着永恪额头,嗔怪道:“这孩子,也就是你和庚武能治得住他。”
永恪掰着嘴角扮鬼脸:“不然皇祖母做主,让山鸡哥哥把素玥姐姐也收了吧,两个姐姐我都喜欢。”
素玥听得不好意思,看了眼秀荷:“小孩子家家净爱乱点鸳鸯谱,庚老板才不是那样的人,你秀荷姐姐也不会肯……我也不同意。”双颊微有些泛红,挑开帘子去看窗外风景,风一吹,那清丽面容上便又只剩下来淡然。
空思想,不如不想。
“他自己不肯娶,他要是执意纳妾,就他那脾气,我哪儿能拦得住。”秀荷假装没看到素玥眸中的潋滟,见豆豆撅着小屁股讨抱,便把小家伙兜进怀里:“吃饱倦了,每天和爹爹腻在一块儿,到饭点了不见他就哭。我哄着睡着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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