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人一兽惊险紧张地斡旋,俊雅的黑影更黑,矫健的白兽更白,脚步皆是迅敏无声,两双眼睛盯住对方,仿佛正在比武的两个绝顶高手,丝毫未有松懈。
赫连恒嘴上吹着竹哨,瞬间打出两鞭,雪豹躲过了一鞭,仍似不屑,偏不钻过设定好的火圈,反而嘶吼着朝他扑过去。
梁福恰在栅栏外提醒,皇上,太后娘娘已经到了。
赫连恒没有理会,侧身躲过雪豹,手上的鞭柄翻转,戳在雪豹的侧腹。
看似,他并未使出多少力气,那庞然大物却横飞过来,正撞在梁福脸前的栅栏上,又重重落在地上,溅起大片飞尘,当即晕厥。
梁福吓得脸色发白,念了两声阿弥陀佛,幸而钢铁栅栏牢固,否则,这雪豹砸在他头上,岂不是要把他砸成肉泥?
太后一过来,就见到这惊心动魄的一幕,不由得停住精致的牡丹宫靴,她不怒自威的杏眸冷冷盯在赫连恒身上,更暗惊于他内力之深厚。
“恒儿,你被毒蛊折磨,不好好静养,怎又和这些蠢物纠缠上了?当初建这百兽园,哀家便说你玩物丧志,眼下可正应了那句话。”
赫连恒从驯兽场内走出来,随手把鞭子丢给一旁的护卫,从容单膝跪地,俊颜上除了一丝薄汗,便是宽厚温雅的笑,“母后金安!刚才惊吓了母后,是恒儿之错。”
太后取出帕子给他按了按额角,“瞧你这一身的汗和土,哪里还像个皇帝?”
赫连恒兀自拿过她手上的帕子擦汗,伸手搀扶着她朝百兽园的孔雀园走去,“朝政有母后,恒儿闲着也是无聊,整日听敏妃唠叨着让恒儿吃药,恒儿也厌烦了。”
☆、第025章 打狗,不看主人
这一幕,俨然是母慈子孝,一应随侍都紧跟在后面,亦步亦趋。
入了花卉点缀的月洞门,满园绿意盎然,园中鸟语花香,热泉缭绕,仿若梦幻之境。
太后观赏着目不暇接的宜人景致,脸色倒是没有丝毫和缓。“哀家平日不常来,不曾想,这里倒成了一处仙境呢。”
“母后,您该看看恒儿新命人抓来的两只孔雀,它们羽毛鲜亮,开屏美艳,堪称一绝,这可是恒儿专为母后寻来的。”说话间,赫连恒扶着她进入园中凉亭,又命人端来香茗糕点。“母后慢用。”
“哀家是有要事问你。”太后并没有碰茶,更没有碰糕点。她坐下来,便正襟威严,眸光更加肃冷深沉。“宫墙外的那几个女尸,是你丢在外面的?”
“母后都知道了?”赫连恒的一句反问出口,眼角眉梢都是笑,“那都是母后赏赐给儿臣的厚礼,母后自然对那几个女子颇为熟悉的。”
太后的确对那个女子熟悉,却也正是因为熟悉,才更疑惑。
那几个女子服用慢性毒药——诛心粉,已有半月之久,毒性早已沁入血液。
照理说,赫连恒吸了她们的血之后,应该心脉俱断,七窍暴血而亡。
可出人意料的,他不但没死,还一招打得那雪豹横飞出两丈远。
在确认那几个女子的干尸之后,若非她们指甲双唇呈紫黑色,她定会怀疑,身边死忠的太监赵禄,喂她们吃的是桂花粉。
太后越是沉思,一脸精致的浓妆,被暗紫色的凤袍映着,更显得阴沉妖冶,“皇帝,你吸血之事不能传扬出去,这件事闹大,满城百姓惶恐,对我皇族不利。”
赫连恒端起茶盅,优雅浅尝一口,茶香漫溢口鼻,越觉得心情爽利。“这些道理,儿臣都懂得。不过……”
太后再也压不住火气,“你还有不过?你知不知道刑部已经着手查案?若非哀家着令丞相亲自侦办此案,恐怕那群做事没分寸的喽啰,就查到你头上来!你做事如此没分寸,可还记得自己是一国之君?”
赫连恒无奈叹了口气,“母后,您总不能让恒儿把血吸干之后,还得亲自去埋尸呀。您也说了,恒儿是皇帝嘛,哪有皇帝亲自做这种事的?倒是丢了更简单。”
“恒儿!”眼见着自己一手驯养出的乖巧傀儡,成了比那头雪豹更难以掌控的脱缰野马,太后一口怒气堵在心口,却旋即,她脸上的笑又变得阴冷从容,“恒儿说的也有道理,是哀家考虑欠妥。不过,哀家刚从敏妃那边过来,听她说,万花楼的绛舞姑娘像极了完颜湛蓝,倒是不如,把这个黑锅丢给她去背!”
赫连恒仍是扬着唇角,眸光闪也未闪,“既然母后已经有了裁夺,又何必来找恒儿问罪?母后直接去找完颜湛蓝就是了。”他转头看向凉亭外,正见两只孔雀绚丽开屏,“当真是美丽的尤物,如此奇景,可是难得一见。”
太后只顺着他的目光看了一眼,目光还是盯在他俊雅的脸上,却除了宽和温雅的迷人浅笑,再也没有别的波澜。是从何时起,她连这小子的心思都捉摸不透的?
“恒儿,念及完颜湛蓝对你有救命之恩,哀家不会马上杀了完颜湛蓝,哀家会给她医好失忆症,让她帮哀家拿取龙血草。”说话间,她杏眸眨也不眨,仍是死死盯着他狭长的眼睛。
赫连恒惬意欣赏着孔雀开屏,对她客气地微一侧首,恭顺地无可挑剔,“母后英明,若是完颜湛蓝能说出龙血草的下落,母后便可长生不老了。恒儿盼着那一天!”
太后这才从石凳上起身,带着尖锐护甲的手伸向一旁走过来的赵禄,稳稳搭在他的手臂上,迈下凉亭台阶,她听到赫连恒说恭送母后,她又转回头来多看他两眼,掩映在这仙境一般的景致里,那抹俊雅的黑色身姿,器宇轩昂,在她心里却成了一根刺。
走出百兽园,赵禄圆润的脸上堆上笑来,小心观察着太后的脸色,尖声细气地低声说道,“太后,您怀疑,皇上早就知道完颜湛蓝还活着?”
太后冷冷一笑,被扶着坐上凤辇之后,沉吟一声,才说道,“敏妃话语含糊,也没有透露自己是如何知道完颜湛蓝就是绛舞的。倒是完颜湛蓝,生怕别人不知她是谁似地,万花楼银库失窃已经引起轩然大波,她竟然遣散了那群花楼女子,将万花楼纳入囊中。赵禄,你说,这女人是蠢?还是愚?”
赵禄嘲讽笑了笑,“呵呵呵……这完颜湛蓝的脑子的确不正常便是了,可能真的是坠崖之后,摔傻了吧。她又岂会知道,万花楼是丞相的呢?银库失窃一事,可是让丞相好一阵心疼呢!不过,若是皇上早就知道完颜湛蓝还活着,定然不会让她栖身花楼,对于一个男人来说,那可是奇耻大辱!”
赵禄迈着小碎步,跟在起驾的凤辇一旁,兀自捉摸着,仍是疑惑不解,“可……怪就怪在,皇上竟然对完颜湛蓝丝毫不关心。”
“他本就不喜欢那个女人,有什么好奇怪的?”太后斜倚在宽大的软椅上,闭目养神,脑子里却还是赫连恒打飞了雪豹的惊险一幕。
“可,太后……完颜湛蓝,毕竟是救过皇上一命的女子呀。”
“赵禄,你可别忘了,那个救了皇上一命的女子,是他杀父仇人完颜袭的皇妹,皇上就算再多情,这点恩怨还是能分得清的,毕竟,他可是哀家一手抚养长大的。”太后说完,懒得再开口,心底却猛地一动。
她赫然想起,那头雪豹是三年前秋猎时,她命人捕来送给赫连恒的,当时,他说百兽园里的珍奇异兽太少,出彩的更是没有几个,那口气抱怨起来,仍是像个没有长大的孩子。
可……如今,他胆大妄为地打狗都不看主人了,还当着主人的面,把那雪豹往死里打。
她犹记得赫连恒八岁那年,她牵着他的手,坐上龙椅的那一幕。
美若仙童的男孩,活泼率真,他俯视着叩首跪拜的文武百官,不肯安分坐在龙椅上,挣开她的手,奔下丹陛,去扯那些官员官帽上的珠翠缎带,烂漫欢快的笑声,让那些官员惊恐万分……唯有丞相楚东鹤——她的胞弟,敢训斥他的调皮。
他却并不怕楚东鹤,反而大嚷,“朕是皇帝,你不让朕扯你的官帽,该打屁股,来人,打丞相二十大板。”
如今想起那童颜童趣的一幕,太后越是心底生寒,或许,赫连恒从没有天真过,他在孩童时,就有了与大人比肩的城府,他也原就没有被她捏在手心里。
太后越是沉思,越是心烦意乱,再无心思闭目养神,忽而又想起多年前的那场布局,头皮也麻痛起来。
“赵禄,康辽那边可有消息?当年水家后人追查有线索了吗?”
赵禄疑惑地轻甩拂尘,“太后,康辽那边的细作一直没有信来。水家的人也不太好查,当年完颜袭将水家三百余人满门抄斩,据说,就连水老夫人养得波斯猫,还有水少夫人刚满一岁的女婴都没有放过。”
太后若有所思地叹了口气,视线幽沉落在远处,“若是能清理干净倒是好,怕就怕完颜袭会留下一个祸患,威胁哀家。”
赵禄安慰道,“太后,已经十八年了,死无对证,太后担这个心,倒是不如好好歇息一会儿。”
“哀家寝食难安呐。”太后一拍扶手,“传金风金雷两兄弟到御书房来,另传口谕,只让丞相监察宫墙女尸一案,不必亲自出面审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