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大家都很照规矩行事的时候,第一个不守规矩的人总是能捞些额外好处的。泽帝如今的行为便是如此。
调禁军锁住金陵城,这是大丹开国以后从未发生过的事。虽然钟山之西一直驻扎有一万五千禁军,但君臣心中其实都很清楚,这支兵马其实是作为皇家的心理安慰而存在着的,世家不会去触犯皇家的威严,皇家也不会胡乱折辱世家,禁军不动,大家相安无事。
泽帝的作为,就是赤-裸裸地要打破皇家和世家之间的平衡了,他毕竟是占了先出手的时机,世家既然还不愿与他撕破脸,暂时能做的也就是不断向皇室施加压力,等待泽帝扛不住压力,自动收手的时候。
当然,这次事毕以后,只要世家依然占上风,是绝不会让泽帝再有如此轻易调动禁军围城的机会——就好象大人发现不懂事的小孩手上拿着能伤人的利刃的话,是绝不会让他再碰得到那把刀了。
卫羿带着五十名亲兵从金陵南城门进入城中,围城的禁军小将领竟是不能拦他——泽帝仗着五姓之间的约定,拒绝了卫家兵马进入城中搜索的要求,但卫家子带着少量亲兵队伍进城,若是泽帝敢对这种行为置喙,就是同时得罪了金陵几乎所有的世家——那个人家的府邸当中,没有个几十人的仆婢侍候?
只不过,如今泽帝的心神都在更重要的事务之上,其实也没有空余心思关注一名只带着几十亲兵的卫家郎君了。
卫羿带着五十人进城直奔丞公府。
丞公府如今守门的已经换了一批,全都换成了让卫羿感觉到十分面生的奴仆。但这并非他关注的重点,他冷冷看着来迎接他的谢华鼎道:“尔等不曾遣人去寻谢九?”
谢华鼎苦笑着将卫羿迎进府中,无奈地辩解道:“怎会不寻,苓娘是我堂妹。她被掳走,府中上下都是难过得很。只是,如今城中宵禁严苛,府中人手不足,丞公又还在宫中,我们实是顾此失彼。如今我们也在每日宵禁之前,派十数人在城中四处寻找……”
卫羿盯了谢华鼎片刻,也不再说什么,告辞离开。
在丞公府外,卫羿勒停了马。他鹰隼般锐利的褐眸往七月湛蓝的天空凝望了片刻,召来黄斗:“你可还记得谢九如何看那火药桶的碎片?”
……
金陵城中气氛紧绷,而王家,在此时,终于低调地应下了苏州诸氏的提亲。
……
“你当真要娶王霏那女人?”
“是又如何?”
“你娶她,不知我会不开心的么?”
“我知。”
“那你还这样作!你心里可有半分装着我!”
“并无。”男人的声音冷漠了下来。
“与你玩笑罢了,如此较真是为何。”女人轻笑。
……
七月初三,金陵城中依旧戒严,像王相公一样,不少官员因病告假,躲在家中歇息,朝堂立刻空了一大半。
金銮殿上,朝臣们心中正在打鼓,为何丞公被圣上连夜请进宫中叙话,如今朝会却不见人影的时候,泽帝忽然颁布了一道旨意,曰:
“江陵谢氏丞公熙和失职失察,竟纵容族中叛乱之徒肆意冒犯皇家威严,危及社稷安危,罪加一等。如此罪人,怎堪为我朝丞公,故撤其位。思及丞公此职自开国以降,便属江陵谢掌管,兹令江陵谢于旬日内,推举新任丞公继任之。”
朝臣百官再次哗然。
只要是有资格站在这金銮殿上的人,脑筋就死不到哪里去,怎会不知道,朱卫王谢四族各掌一公之位,这位置可以说就是四族自身的财产,四族愿意如何传承、由谁传承,是四族自己的事,即使是皇家,也不该插手,无法插手。
圣上这是失心疯了?!
但很快,禁军御制兵器锋利的刀刃告诉了朝臣们,圣上不是失心疯,圣上是豁出去了。为了性命着想,朝臣们不得不接受了圣上颁布的谕令。
……
黄门侍郎赵辛亲至丞公府门口宣读了圣上的谕旨,丞公府阖府主人出迎聆听。
赵辛赵侍郎如今年方四十五,却已经长了一头好白发,花白如雪,身着紫色团花朝服,戴进德冠,意气风发。宣读完了天子谕令之后,赵侍郎将明黄色的谕令放到谢华鼎手中,高声说道:“圣上乃是体恤尔等,方才宽限了一旬日,尔等却不可怠慢处之。必得早日推举出新任丞公,早早上任,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为国家社稷谋福才是。”
谢华鼎双手捧着谕旨,肃容道:“谢华鼎代族人恭受圣命。”
赵辛将丞公府诸人喜怒不一的面色一一收于眼底,高声笑道:“谢华鼎,我看着你就是个十分合适的人选,你可得多多努力着些。”说完,领着五百朱衣银袍的禁军,扬长而去。
谢华鼎自顾自捧着圣旨回了前院,主母牟氏带着一双儿女回了后院,一大群的奴仆跟着去了。府邸门前,只剩下了一群小儿女面面相觑,相对无言。
若说往日里,身为丞公子女的他们不曾知道过‘墙倒众人推’是何意思,如今,他们是都已明晓了个中滋味。
旦夕间长大,不过如此。
作者有话要说:ok 今天就这么多
☆、第118章 愤怒的谢族
118
泽帝下了那样一份诏书的消息,在七月初二当晚就传回了江陵谢氏族中。江陵谢氏的长老们一个个气得差点脑溢血不治身亡,年轻人们更是怒发冲冠,即时就要冲到金陵跟泽帝拼命,泽帝这是什么意思?不愿活了?撕破脸了?谁给他的胆子?
江陵谢氏,并不是天家的奴仆,从来都不是!
江陵祖村当中,谢族子弟们渐渐汇聚到了祠堂之前。
“数典忘祖,说的就是此人!说的就是此家!”十六曾叔公颤颤巍巍地骂:“百年前,我江陵谢氏与他钱氏,便是平起平坐的干系。若论根底,他钱氏祖上传承不过二百余年,如何比得我家!不过在那金銮殿上坐了百年,便敢将我族人肆意磋磨,若是叫他更得了势,难道竟是敢将我族连根拔起了!”
有长老愤怒地说:“我族决不能容皇家如此对待。即刻便传令各地族人,不必再留有余地,将他皇家产业统统扰了去!倒要看看他皇家无有收入时,再如何直起腰杆来!”
“正该如此!”
“族长被如此折辱,若是我族不奋起反击,定是叫世人看轻我等,日后定是越发肆无忌惮了!”
“叔公、叔父,我等如今便点两万族兵往金陵去,也将他金陵周近一围,看他皇家又敢如何!”
“说得是,走,点兵整装去!”
族人泰半都是愤怒难安,但这个时候,却也有些不同的声音冒了出来。
谢熙和的亲弟谢熙瑚便是其中一个。
这位显得格外瘦削干瘪的族长亲弟面色焦灼,止住众人说道:“兄弟们怎能如此冲动。要知圣上也是因为我族中出了那等叛乱之贼,在弼公卫氏的祭礼上闹起动乱,欲要刺杀圣上,危及圣上龙体,方才大怒。我等始终是臣,圣上为君,若是如此便轻易调兵往金陵去,与那乱臣贼子何异?”
“况且族长如今在宫中也不知如何了,若是我族手段过激,越发激怒了圣上,圣上一气之下夺了族长性命,或是行种种宫刑,又如何是好?族长乃是我族颜面,若是被行了刺面刑,又或是刖刑,我族日后还如何能在大丹朝世家当中立住脚跟?”
“依我看,圣上确是愤怒的,但也并不敢做得太过,他那令谕里,也是说,我等当推选出接任丞公之位者,他也依旧不敢干涉我族传承的抉择,是也不是?如今我等群龙无首,面对族外许多纷争,竟无一人足以名正言顺统领诸事,形象越发软弱,我打量着,如今族外诸家,怕是都在家里笑我等绵软可欺!如今头一件,我看还是先推选出继任丞公之人罢,统筹族事,总是将圣上糊弄过去,将族长迎回来,方是正理!”
谢熙瑚的话激起了许多年轻族人的愤怒,照他的意思,竟是要照着泽帝说的话去做?若是谢族人当真这样做了,和面团有什么区别?
竟是被打了左脸不疼,还要将右脸送上去呢!
但也有熙字辈族人出来附和谢熙瑚的话:“我听熙瑚说得竟是有理。如今我们当作的,还是思索如何与天家缓和关系为好。族长乃是我族肱骨,有甚事能比保住他毫发无损,迎回来更重要?”
“怎能如此!身为我江陵谢族人,如此委屈求全,气性却那里去了?!”
“熙瑚堂叔,你莫要顾此失彼,虽然族长是你亲兄,但也不能为保他全身而退,便容许皇家将我族颜面置于地上踩踏!”
“熙瑚,我看你就是全心想着将你家华鼎推上丞公位,他事都顾不得了!”
“你这是诛心之言!我谢熙瑚何曾有过私心。如今我只想着如何维护我族颜面,若是尔等怀疑,我愿叫我孩儿就此退出丞公位竞争。”
“说得竟是好听!历任竞争者到此关节,便只有当代丞公可抉择继任之人选,虽然你是华鼎其父,此事却与你全然无关,你只是把舌头上说出花来罢了!”
……
众人在供奉着祖宗牌位的祠堂前吵吵嚷嚷,华邵袖着手立在祠堂门前,面色淡淡,也不说好,也不说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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