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陵谢氏嫡系子弟所乘楼船遇袭,满船人竟无一逃出,皆被烧死在船上——这令人震惊的消息很快传遍了整个大丹。
江陵谢氏阖族震怒,同气连枝的朱卫三个世家也以最快的速度,将海陆边境暂时封锁,王家提供各地官员身份、来历详录,配合谢家的搜查。
这件事,决不能如此轻忽放过——四公家子弟,在以往百年当中,还从未曾出现过被如此狠辣决绝手段袭击的情况,这是对四公家族的尊严和权威的挑衅,如果不能将幕后真凶揪出,四公家族的脸面、威严何存?
一时整片中原风声鹤唳,人人自危。
华苓守在澜园不肯离开,她要第一时间得到新的信息。
数百名兵丁在谢丞公的命令、谢贵的调动下已经将整个丞公府牢牢守住,前后院所有闲杂人等都不能随意行动。
不时有赭衣兵丁大步进出澜园,将各地传来的最新的信息送到谢丞公跟前。
谢丞公面沉如水,展开最新的信报观看。他暂退了朝堂,坐镇澜园当中,长子及两名最优秀的子侄生死不明,这对他是极大的打击,但他依然镇定,并未乱了阵脚。
夜幕已深。
华苓亲自去澜园厨下,令厨子做了两碗补气养元八宝粥,端进书房朝谢丞公道:“爹爹,用些粥吧。你半日未食了。”自从晌午时分得了大郎的坏消息,谢丞公就一直处在高度连轴转的状态,别说用饭,是连水也没有心绪喝一口。
谢丞公抬起头,看了小女儿一眼。若不是这个女儿确实极懂察言观色,斟茶递水侍候首尾的事做得不比谢贵差,又实在是安静,懂得不该说话的时候闭上嘴巴,心性、见识、判断力竟都不差,他也不能容忍她逗留这处。
谢丞公面色稍霁,从书案前起身,行到窗边的小桌旁坐下,父女对坐,将粥都吃了几口。
华苓抬眼一觑,惊见父亲鬓边白发似又多了许多,面上的皱纹也越发明显了。一股难言的酸苦意冲上心头,她立刻深深吸了一口气,将眼泪憋了回去。现在不是哭的时候!
父女俩胃口都极差。谢丞公道:“用了粥便回竹园去罢。”
华苓轻轻点头,不敢反驳。幸好以往表现不错,谢丞公观看信报的时候,也能容她在一旁侍候笔墨,所以今日下面送上来的各地信息,她基本也跟着看过了。
现在谢丞公调动起来的,除了他手上那张庞大的信息传递网络所意味着的十万、数十万人之外,还有各地地方驻兵,将长江两岸彻底搜查。
边境海陆军队分属朱卫二家,兵力约在一百万至一百三十万之间浮动。但这些并不是大丹军力的全部。大丹各地城、县,依照大丹律令,都要建立起一支与治地规模相应的驻防府兵,由当地知府知县控制,以作威慑、镇压地方之用,这些兵丁不如边境军队训练有素,杀人如麻,但在地方上已经十分有威慑力。
谢丞公调动的就是这批兵丁,一时间各地宵小被捕无数,但却并没有和江陵谢氏子弟遇刺一事相关的人被抓出来。
华苓垂着视线想了一阵,轻声问:“爹爹。遇袭的楼船上,除了大哥和他的仆役、两名族兄和他们的妻儿仆婢、诸大郎和他的仆役、负责操船的仆役之外,还有什么人?护卫?是像我们府中这些护卫兵丁一样的护卫?”
谢丞公已经站起身,他背着手向窗外黑洞洞的世界望了望。听到华苓的问,他颔首。
“被吉县的人发现的时候,是清晨时分,楼船上已经被大火包裹,并无发现有人逃出的迹象,也就是说,船上的人,几乎都已遇难,”华苓的声音微微颤抖,“船上着火,定有一个火势蔓延的时间。若是寻常火势,船上诸多人员,定有人能察觉,之后呼喝警示,即使是跳船逃生,也该有若干人能够逃出才是。”
谢丞公背着手,双目凌厉注视华苓。华苓所说的这些,都是谢丞公早思索过的。不过小女儿见识总有些独到处,谢丞公还不缺聆听一二的时间。
华苓的声音渐渐变得更稳定,她续道:“但是无人逃出,也就是说,在船上发生了不寻常的事,船上的人集体失去了行动能力。是什么能做到这一点?若是外敌登船袭击,有护卫力量在,船上定然爆发激战,码头附近的人不可能直到大火在船上燃起之后,才发现此事。”
“所以,船上人员当中,有里通外敌者,在诸人警惕心最低的时候突然反水攻击,是不是?”
华苓的声音不受控制地高了起来,她的眼眶慢慢红了,盯着父亲,问:“从江陵带出来的人里面,有内鬼,是不是?”
“爹爹,我们自己家里面,是不是有人生了异心!”华苓的眼泪滚滚而落,她怎敢相信自己的推测,她的大哥,是被自己家的人害了!
作者有话要说:先到这里 恢复下午5点后更下一章哈
昨天作者她月饼吃多了脑子被塞住了
☆、第93章 府中诸人
93
谢丞公注视着自己的小女儿,微微谓叹。这个女儿,当真是聪明得有些不像了。
静默良久,他道:“我族庞大。便是寻常百姓家日间也有大小龃龉,我谢族,当世熙字辈可入嫡系族谱者,仍存者几有八百,华字辈千二以上,旁支偏支无数,熙茂繁荣,当中有二心者实不可免。”
说到这里,这个站在大丹朝顶点已经将近二十年的男人,依然禁不住感觉到了疲倦溢满心胸,为如今所面对的局面。
家族实在已经太庞大、太繁荣,而他,已经逐渐老了。
谢丞公阖了阖目,淡淡道:“此事爹爹必会查出真凶,将之挫骨扬灰。苓娘回去罢,此事你不必再理会。”
有二心者实不可免?虽然华苓也知道这便是常理,但还是禁不住想要冷笑出声——既然如此,爹爹你以往教的那些,言兄弟不可倾轧反目的话,岂不是都是废话?族中当真还有人在遵守着这一条规矩吗!
她原以为,她所在的谢族是十分繁荣和睦的家族,但原来,这不过是表象。
大郎死在这样的族内倾轧当中,有什么意义。
但她最终还是扼住了说出讽刺言语的冲动,用力抹去面上的泪。表现得偏激不受控制,并无助于任何事,还会让谢丞公对她的信任下降。谢丞公必会亲自到楼船遇袭之地调查,而且是很快就将出发,她要争取到被带上的机会。
华苓说:“爹爹要亲去吉县渡,请带上女儿。”
谢丞公厉眸一扫,说出的话毫无商量余地:“此事并非你一小女儿家能掺和的,乖乖呆在家中。”
华苓死死捏住双拳,沉声道:“爹爹,我能帮上忙。我能——”
一个十岁的小女儿,日日呆在家中,能帮得上什么忙?谢丞公无意再听华苓的话,厉声打断道:“爹爹是宠坏你了?立刻给我滚回去!”
华苓咬住牙,转身一步一步走了出去。她总能想到法子的。
.
大郎从江陵所乘船只在途中遇刺一事,娘子们已经知晓。她们不敢派人到前院问谢丞公,在去过了致远堂,从太太处也问不到什么消息之后,心里极是惶然。
知道华苓一直耗在前院,娘子们便时时派人到竹园来问一问,华苓深夜里终于回到竹园后,娘子们很快都匆匆赶了过来。
已经是三更时分。三月初的深夜里依然寒气侵人,竹园的厅堂里烧着炭盆,二娘只是半个屁股挨在了椅边,紧张地问:“小九,大哥……大哥当真是遇险了?”二娘问得害怕。
三娘、四娘、五娘等都来了,沉默着,坐在竹园厅堂铺了锦绣缎面的椅中,面色不安而茫然。
大郎代表着什么呢,是兄弟们当中,年纪最长的,脾性最好的,天分最好的,对兄弟姐妹们都不错。即使不能成为下代丞公,也会是谢熙和这一支下代的顶梁柱。娘子们出嫁以后,虽然在律法上已经彻底成为了夫家人,但是一个强势的娘家,一个在姐妹在夫家受委屈时,愿意为她出头的兄弟,一个有能力的兄弟,就能保证她一辈子的生活幸福了一半。
即使是有亲兄弟的四娘、六娘、八娘也清楚,论天分能力、论丞公爹爹的看重程度,大郎日后必然是兄弟们当中发展得最好的,走得最远的,虽然隔了个娘胎,但彼此依然是血脉亲缘,倚赖于他,并在日后一直保有这样的认识,理所应当。
所以,大郎忽然遇险,有很大的可能已经死去这一件事,已经完全打破了娘子们对未来的认识。
何止娘子们,对府中所有的人,都是如此。
厅堂中央铺着一块姜黄色调的团花羊毛地毯,华苓怔怔望着它典雅而华丽的纹样。
她坐了一阵,在二娘、三娘等人催促了几声之后,才笑了笑,低声说:“姐姐先勿要这样想。一切都还只是传言,真相到底如何,要待爹爹亲去审查过了才知晓。”
五娘性子急,立刻便呛道:“小九只是在拿虚话安慰我们罢?府里所有的人都在说,大哥已经和族里的五郎、十三郎、和他们的妻儿一块烧死在船上了!你是什么都不知道,还是谁诓了你!”
二娘厉声道:“芬娘你说什么!这是你妹妹不是你手下的侍婢,怎能用这样的语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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