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不见秦宓的神色,只是他没有言语。
声音极小,百里西楚又问:“陛下等不了,是因为大燕皇后吗?”可是如天下之言那般,为了一个女子,失魂失魄。
“嗯。”秦宓应了一个字,话语冷若冰霜,“高阳,你比以前多话了,爷不喜欢多话的人,仅此一次。”
高阳……那是新帝登基,他给她赐的封号,她是他的臣子,唇紧抿着:“臣,遵旨。”转身,步履沉甸。
殿外,艳阳刺眼,北沧快九月的天,还未转冷。
“程大,和我说说那个女子。”百里西楚看着殿中,只见人影映在地上。
程大只说:“王爷,对她你最好不要知道太多。”顿了顿,郑重其事,“知道她是爷的女人就够了。”
“秦宓的女人啊……”百里西楚抬眼,笑了笑,“我当然知道,天下还有人不知道吗?”
她眼里,没有半分笑意。
北沧反攻为先,挥军南下,消息一晚便传来长乐殿,只是附带,叶九说了一句广纳贤妃,真的只是附带地一语带过。
可惜,竟没有带过去,一句话,点炸了半睡半醒的闻柒,她猛地就从榻上跳起,嚎了一嗓子:“纳妃?”
挥军南下,三国交战,这才是重点,重点!叶九尽量镇定:“主子,边关一触即发,北沧——”
重点才强调到了一半,闻柒不听,神色很激动:“靠,这还有个喘气的,纳妃?当老娘死了吗?娘的!”都开始骂娘了,问题很严重。
虽然相思病折磨得人比黄花瘦,只是依旧生龙活虎,谁敢当她死了。叶九不吭声。
“我家爷怎么说?”见叶九迟疑,闻柒催促,“快说快说!”
原本一语带过的内容,还是得上案,详说。叶九思索后,道:“鹩都待嫁的适龄女子皆指婚官宦。”想了想,叶九补充,“以绝后患。”四个字,刻意强调了一下。
这下,该放心了。
闻柒笑了,往后一躺,倒在软软的锦被中,打了几个滚,笑得欢了:“哎哟,做这么绝啊,人家哪有那么小气。”
不小气吗?刚才是谁骂娘呢?
叶九面无表情,补充:“高阳王百里西楚,除此一位。”见闻柒脸色已变,补充,“高阳王要征战沙场,暂不宜婚配。”
顿时,闻柒笑脸一垮,踢翻了锦被,眼一横,开骂:“靠!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
谁说自己不小气来着?叶九又不吭声。
闻柒一条腿高高翘起,踢着垂纱,眉毛一挑:“说说,那个高阳王,是哪路货色?”语气,不阴不阳的。
那路货色?想来,那从未见过的高阳王没有顺闻柒的眼,碍她的眼了。
叶九实话实说,一板一眼:“北沧女将,十年戎马,荣帝莅位,诰封陇西卫国将军,后,”一眼看去,床榻上的女子开始扯流苏了,一下一下,泄愤似的,叶九继续,“爷继位,钦点一品高阳王,此次挥军南下,百里将军为主帅。”
女将天下,巾帼不让须眉啊。
闻柒点头,眸子贼亮贼亮:“哟,来头很大呢。”三军主将,来头能不大吗?起码也是个御前红人什么的。
叶九却道:“并不为此,百里将军寒门出身,儿时与婵月公子栖身风月勾栏,后才被爷带回鹩都,于今十三栽。”
原来是和千婵月一起被买回来的,这么算来,嘿,狗血的青梅竹马啊。
闻柒仰头一声假笑:“擦,苗头不小啊。”
这厮,火眼晶晶啊,其实也不尽然,她不过是宁可错杀一百,不放过一个。
叶九说了句公道话:“主子多想了,百里将军十二岁便征战沙场,辅军十载,同属下等无异。”
女儿之身,何以同男人般打打杀杀志在沙场?闻柒七八分笃定,男人!铁定都是男人惹得祸!
不会是为了他家爷上的沙场吧?
闻柒一番天马行空,然后不淡定了:“嘿,由头也有了。”摸着下巴,再摸,她连连摇头,“嗯,不妙啊。”
“君臣有别,主子无须费神。”
能给她家爷当十三年臣子的,能不费神吗?闻柒笑笑:“本宫看起来那么闲吗?”
叶九没说话。
闻柒接过去,幽幽喊了声:“如花啊。”
叶九不想答应:“是,属下在。”主命难违。
闻柒招招手,唤小狗似的:“过来和本宫说说,北沧是不是有很多青年才俊啊?是不是有很多钻石王老五啊?”
思维跳脱,毫无章法,果然,主子很闲,该算计算计人了,得打发气日子不是?
叶九聪明地没有回话。
闻柒继续闲得蛋疼,说着不着边的话:“什么皇族氏族、官宦权贵的,哦,将门之后最好了,瞧着怎么也得端得上台面,譬如,”
下文来了,出招了。叶九正襟危坐。
闻柒托腮思考,拖着长长的调子:“嗯,譬如高阳王那样的。”
青年才俊,两门之后,高阳王……不难猜测了,叶九试探:“主子是想?”斩草除根,以绝后患……
闻柒不痛不痒似的,笑了笑,很慈祥地看着叶九:“如花今年也十九了吧。”
抛砖引玉?还是祸水东引?
叶九脸色一变,几乎毫不犹豫:“高阳王二十二了。”
闻柒作状惊愕:“是吗?如花是不是也觉得这般年岁的女子,该出阁了。”她循循善诱,不疾不徐。
叶九很果断:“是。”
闻柒往榻上一躺,挥挥手:“去吧,好好寻寻,青年才俊越多越好哦。”
叶九冰山的脸,皲裂了:“属下明白。”她不知道,到底是怎么把自己绕进去的。
然后,叶九就做了闻柒宁可错杀的这把刀。
一个月,北沧荣帝登基一个月,内除叛臣,外战天下,北沧天下,翻天覆地,血雨腥风,边关首战告捷,以少胜多,过程只有四个字——大开杀戒。
一个月,闻氏胤荣一步一步将大燕朝政集权,金銮殿上,她独坐,殿下,百官臣服,兵马天下,这大燕,完完全全是她的了。
一个月,够久了,她想,她可以去寻人了,她可以带着她的天下去为秦宓披荆斩棘了。她想,她家爷也定同她一般,思念如狂。
这会儿,辰时已至,该上朝了,闻柒着衣,一身金黄的凤袍曳地,铺了一地灼眼的明黄,额间凤冠垂坠,一举,一动,在那精致的容颜下,落在细碎的暗影,美,不可方物。
她说:“拟旨。”
随后,金銮殿上,皇后一旨诏书:“本宫摄政两载,忧天下之忧,朝倾大燕,理治天下,虽不及盛世颂德,亦沥血亲为,心有余力却身心不足,顾病忧缠身,故此本宫将将养于藤林三县,暂不问朝政后宫,特此诏书,钦封常湘燕王亲政,左相首辅,共理朝事,后宫且由庄妃代理,望众卿辅之,至待本宫归,钦此!”
金銮殿下,骤乱,胤荣皇后起身,不留一言,转身离去,伴着轻咳几声,脸色刷白,捶胸顿足喘着气,身后随行的宫人连忙搀扶,直呼“娘娘!娘娘!”又兵荒马乱手忙脚乱地大喊,“传御医,传御医!”
身心不足,病忧缠身,确实有模有样。往日彪悍强悍之色,一朝,变作病西施,两手不理正事,来了个金蝉脱壳。
殿下百官,哪个不知道皇后娘娘这病,诡异!只是,有眼睛看是一回事,没胆子说又是一回事。
且说这身心不足病忧缠身的皇后娘娘,刚下了朝,在长乐殿的梨树下,摆了一张软榻,娘娘往那一躺,左边林小贱公公捏腿捶脚,右边,叶九端着一壶茶,叶十一捧糕点,再看闻柒,翘着腿,抖了抖腿,左手一杯竹叶毛尖,右手一块水晶茶饼,咬了一口茶饼,吆喝一句:“画得好,重重有赏。”
软榻那头,十几个画师,各个研磨调色,磨刀霍霍。
诶,一群天真的大人,知道这都是第四批画师了吗?知道前三批都是横着进来竖着出去的吗?不知道也好,至少还相信这世界是美好滴!娘娘的赏银是大大滴!
看看娘娘怀里,金锭子都快要闪瞎人的眼了。画师们一个一个打了鸡血一般,在纸上奋笔疾书,行云流水……画画像。
画的不是别人,就是皇后娘娘的‘姘头’——北帝陛下。
闻柒一盏茶还没喝完,画师甲乙丙丁都画好了,献宝似的交给娘娘,一只两只三只……八只眼盯着娘娘榻上那金光闪闪的金锭子。
闻柒叼了块糕点,瞧着画,左看右看:“眼睛不够勾人。”点点头,抹了一把嘴上的糕点屑:“嗯,七分像。”
画师甲瞪着兴奋的小眼睛,眼冒金光:“谢娘娘夸奖。”
北帝之容,绝世绝色,倾人心魂,便是天下最出色的画师,也画不出风骨,七分,已经是破天荒了。
不料——
皇后娘娘将画往怀里一揣,抬抬手指头:“打三大板。”
画师甲,一口血气,卡在喉咙里。拖走。然后,惨叫声惊天动地。
又换了一副,闻柒瞧着那画里的美人,蹙眉:“着色太妖了。”多看了一眼,下结论,“嗯,五分像。”
画师乙不敢看金子了,赶紧低头,还是逃不过那一句——
“打五大板。”
画师乙,差点逆血身亡。拖走!然后,惨叫声此起彼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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