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满殿死寂,只闻高位之上的君主裂帛断玉般冰凌的嗓音:“朕何时需征得你们同意了?”美眸微微抬起,秦宓轻启唇,“朕不喜欢不听话的臣子。”语气,漫不经心,却摄人无形。
北沧有此传闻:绝色绝代,生若惊华,弹指杀伐,喜剥皮之术。
荣帝缠绵病榻,曾后妃娆姜摄政,北沧十几年朝政如此,让人忘了,这位曾经远赴大燕为质的秦王有多暴戾狠辣,有多喜怒无常,那传闻并非仅此传闻,这位新帝,视人命同草芥。
顿时,满殿齐跪,高呼:“臣等多言。”一个一个,战战兢兢,生息颤抖。
权利,手段,计谋,心狠手辣,这个君主具备若有生杀予夺主宰世界的条件。臣服,唯有臣服,毫无缘由地臣服。
“还有事要奏?”语调懒谩,似乎这位君主总是心不在焉。
沉默,久久之后,方有官员出列,迟疑不决,道:“臣江北监礼寺卿有事要奏。”许是方才被吓到了,心有余悸,越发颤颤巍巍,说,“新帝登基,后宫虚位以待,臣奏请陛下广纳贤妃,充盈后宫为皇室开枝散叶。”
江北监礼寺主管北沧皇宫事务,新帝登基一月之余,六宫无妃,监礼寺上奏纳妃的折子已经没处存放。
帝君未语,沉着的眸,深不见底,半分不得见喜怒之色。
到底,这纳妃之事,帝君有何之意?这龙鳞逆不得,也顺不得,实在为难。
江北监礼寺卿反复掂量思忖,仔细察言观色,才继续道:“臣以为此,左丞相嫡长女娴容淑德,谏议大夫之七女才名鹩都,温太史四女容貌端立,都不失为皇妃之选。”
谏言之后,又是许久死寂,新帝懒懒靠着龙椅,眸子竟细细瞧着白皙剔透的手指,一言不发,若有所思,喜怒不明。
诶,圣意难测啊。
“还有。”
新帝忽然清幽幽地吐出两个字,无波无澜。
还有?监礼寺卿大人一愣,转念一想,想来是这些女子不得新帝欢喜,便绞尽脑汁,将鹩都未出阁的待嫁女子一一如数家珍:“还有,秦太师之幺女倾城之姿,铁卫将军胞妹文武双才……”滔滔江水过后,这鹩都的世家女子几乎各个罗列了个遍,监礼寺大人吸了口浊气,“鹩都仕女坊的清离姑娘也是……美貌无双。”
话落后,是常常死寂,秦宓眼皮也不曾抬一下。
监礼寺大人懵住了,还不满意?连妓坊的女子都说上了,到底圣意何为啊?监礼寺卿冷汗淋漓了,一双细眼四处睃,却无一人敢上前说话,忽然,监礼寺卿眼睛一亮:“高阳王百里将军巾帼不让须眉。”
武官之首,那人一身深黑的朝服,绣以蟒蛇。此人,正是北沧高阳王,十二岁从军,先帝钦封的第一将军,女儿之身,战以天下,巾帼不让须眉,百里西楚确实担得起。
她只是微微垂首,面无表情,容颜娟秀,竟有股子雌雄难辨的英挺。
殿中噤若寒蝉,皆低头,顺耳,只待新帝之言。
轻轻启唇,秦宓漠然:“程六。”
“属下在。”
广纳贤妃,一朝荣宠,全凭圣意。
秦宓只道:“指婚。”
百官瞠目,程大了然:“爷,可是全部指出去?”
“嗯。”不痛不痒的语气,显然,爷没有多少耐心。
呼——一声一声倒抽气,不绝于耳,朝下百官惊愕至极,几十个精挑细选的绝色佳人,竟无一得圣意,虽如此,又何必一个不留?难道……
新帝这是要永绝后患!六宫无妃!
程大看了一眼文武官列位,又问:“爷,指给谁?”
爷抬头,瞟了一眼,淡淡嗓音:“你。”事不关己的冷漠。
几十个女人,卧槽,艳福不浅啊!另一边,齐三贼笑了。程大快哭了,惊呼:“爷!”早知道如此,爷唤程六,他就不应该出列,让梁六来,反正爷不认得脸,程大真是想死的心都有了,“爷!”不要啊……
朝下,百官同样惊呼:“陛下!”
一国君王,最忌什么,不是残暴不仁,不是杀人如麻,不是荒淫无道,是……不近女色。
“陛下,皇室子嗣绵延,事关国势,万不可六宫无妃啊。”
“陛下三思啊!”
“……”
“闭嘴。”冷冷嗓音,秦宓眸子微掀,眼底,好似融了千年不暮的雪。
两个字,顿时三缄其口,一个一个低眉顺眼不敢吱声了。
秦宓只言:“朕有女人了。”一瞬,眼底好似融了冰凌,竟有丝丝暖意,魅人摄骨的美艳。说起那个女子,这位新帝竟如此换了容颜,道尽温柔,“大燕闻柒,”眸,好似碎裂了冰凌,透出一簇簇灼目的光影,秦宓说,“她是朕的皇后,后宫容她一人足矣,再有异议,杀。”
殿下,毫无声响,怕是多一言,就要腥风血雨了。
六宫无妃,独尊后宠,大燕闻柒,是新帝放在心尖上的人。天下有传,北帝情深大燕胤荣,失魂失魄,原来,不只是传闻……
那个女子,权倾天下,不够,北沧,她亦探囊取物,只缘由,她能蛊人心魄,江湖道士有言:北沧危矣。说的,不过是北帝爱美人不爱江山的佳话。
如此,怕是无人敢再谏北帝广纳贤妃了。
退朝之后,北帝于九华殿召见高阳王百里西楚。
“陛下,高阳王到。”
宫人传报后,未见秦宓抬头,案前,宣纸陈铺,他俯身,静凝着纸上,浅浅墨香萦绕,袖摆处,沾染了淡淡笔墨。
近来,他总爱丹青,一遍一遍,不厌其烦地描摹那女子容颜。
待百里西楚走进了,依旧不见秦宓神色,她跪在案前:“臣,见过陛下。”
并未抬眸,只是那墨笔微微停顿了片刻,秦宓言:“如何?”嗓音沉冷,无痕。
高阳王回都不过一日,新帝问的,自然是边关战况。
“岭北边境三十里外,南诏驻兵六十万,未探得主将,大燕常钰王已出兵镇守,交锋数回,并无大战。另西启起兵五十万,已过天成郡,最迟不过三日入境岭北,西启内乱正起,萧太子登基在即,挥军南下的领帅为西启第一将军萧敬。”
字字,裂帛断玉,铮铮有声,这戎马沙场的将军,眸光冷冽犀利,一身冷肃的气度,着一身深黑的衣袍,哪里得见半分女子作态,唯有那容颜,便是沙场风吹日晒,也少不得柔美。
驰骋沙场多栽,百里西楚所言,句句珠玑。
“三十万羽翎军挥军南下,你有几成胜算。”秦宓抬眸,眼睑下暗影掀去,幽深如井。
百里西楚片刻沉思,才正色道:“五成。”微微停顿,她句句都果敢笃定,“熟知北岭地势胜算三成,西启大军南下应战,水土难适再增两成。然,南诏西启两军夹攻,胜算五成。”
若主战,当下以少胜多,只有五分胜算。
“五成。”轻语了一句,秦宓敛下眸子,若有所思着。
百里西楚仍半跪于地,抬首,重重言语:“陛下,以少战多,攻不胜守。”她字字沉沉,驰骋疆场数十载,她绝没有妄言。更何况,天下皆知,此战,缘起大燕的那个女子,为此一人,拿整个天下博弈,可值得?
他是君,她是臣,有些话,何以开口?
秦宓好似未闻,言:“晋五随军,挥军南下。”看着画中容颜,秦宓眸中,再无任何倒影。
除了那女子,这帝君眼里,可有他物?可有天下?
挥军南下……以少战多,不守反攻,他却说得如此轻而易举不假思索,便是天下第一军事晋五随军,也不过增一分胜算,这天下战,太险,太不计代价了。
百里西楚沉吟久久,声沉似铁:“两国虽犯,却终究有所保留,并无大乱,若挥军南下,胜算不大。陛下三思,岭北地势易守难攻,若挥军南下入驻南诏巫蛊之城,于我军大不利。而且九月将至,最多不过三个月,北岭定降大雪,南诏西启皆是温润时节,大军定难以耐寒,届时出兵进攻,天时地利更占胜算,先以迂回战术,守得先机,再一举进攻。”微顿,又道,“这天下之战虽不可避免,却尚未迫在眉睫。战易,天时地利人和,三个月,陛下,只要再等三个月,臣定挥军南下无往不胜。”她眼潭深邃,幽光明明灭灭。
天下之争,步步惊心,胜负也不过一朝筹谋,三个月,并不久,何况,国战,错一步,失一次良机,万劫不复……
“三个月……”秦宓轻喃着。
这烽火硝烟,皆在他一念之间。
秦宓摩挲着画纸,轻柔,一寸一寸地抚过,竟似留恋,他缓缓道:“朕等不了。”
便是那女子画像,竟也这般留恋,只是天下,怎无一分执念?他这样不顾一切。
百里西楚急喊:“陛下——”
“你要忤逆朕。”冷冷的眸,微微抬起,秦宓言语间,毫无起起落,似那冻结了的冰面。
百里西楚如鲠在喉,艰涩开口:“臣不敢。”
“明日出兵。”
语气,不由分说,这天下烽火,秦宓势必要燃起来,为人臣子,她还能说什么,重重垂首,百里西楚尊令:“是。”
“退下。”
两个字,再无多言,她与他即是君臣,相识十三年,已三年未见。脚步很沉,百里西楚不过走了几步,竟抬不动般,停下,并未回头:“是因为她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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