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王蓦地抬头,目光灼灼:“你是怎么知道侧王妃身份的,你又凭什么断定她就是小珏?”
“王爷方才还说我情报网强大,这会子怎么又明知故问起来”,梅荨牵着唇角,辞气一派轻松,“之前沂王妃在教坊司和各个风月场所打探侧王妃,是我让刘叔去暗中掩饰王妃身份的,我若是不能断定她是苏珏,又怎么替给他打掩护呢?”
荣王锁住她的脸,似要找出她说谎的破绽,可她面色平淡,莫要说不善观色的他,就是锦衣卫指挥使高湛也察觉不出任何蛛丝马迹。
见荣王不言语,眼中的质疑之色也稍稍缓和,梅荨笃定侧王妃并没有承认她不是苏珏的事实,这一切都只来不过是荣王自己的推测,而推测的依据就是那幅墨马图。她辞气不变:“那幅墨马图我见过,若是我猜的不错,那幅画一定是出自王爷一派。”
“一派?”荣王自嘲般笑道,“我并不曾开设学堂授人画技,何来派别之说。”
“可是据我所知,当年侧王妃刚没入教坊司的时候,她为自保,曾说自己工于写意,而且还教授给了坊里同龄的三个姐妹,其中一个天分颇高,画技完全承袭王妃之风,若是我猜的不错,侧王妃的画技也是王爷教授的吧。”
刚没入教坊司的女子是要分等级的,若是姿色上佳,无一技之长且未出阁的女子立刻就要出去见客,而且初/夜要进行拍卖,谁的开价最高便花落谁家。
当时苏珏虽只有九岁,可喜爱童女的大有人在,苏珏为躲这一劫,便告诉执事她的才华,如此她就可以先豢养起来,待经过几年培养成通才或是花魁后再抛出去,那时候她带来的收益就要远胜现在。
这个理由是说得通的,荣王微微沉吟:“那为什么小谨从未和我说过?”
“在教坊司的日子都是苦厄的,谁人愿意再揭伤疤”,梅荨知道侧王妃为避免语出破绽,在教坊司的事她一定缄口不提。
荣王眼光一收,若有所思起来。
小谨确实不曾在自己面前提起过任何过去的事,仅凭一幅画又怎么可以否定她,否定这两年来她对自己的滴滴情意呢,她臂上的那道月牙伤疤,不就是她身份的铁证么?
小珏家破人亡,遭受了如此大的打击,与之前的脾性南辕北辙也是情理之中,自己怎么可以不相信她呢?
梅荨的眸子虽然像极了小珏,可性子却丝毫不像,何况她吃虾仁也不过敏,看来之前的种种推测都错了。
看着他紧锁眉头深思的样子,梅荨没有再紧追不舍,而是留下时间他慢慢思考,她笃定荣王一定会打消这个疑虑的,这倒不是因为荣王相信她,而是因为他相信自己与妻子共度的那两年韶光。
半晌后,荣王脸色好转了许多,眸光也由方才的颓败变成了愧疚,他默了片刻,起身要走。
“王爷”,梅荨叫住他,“朱雀女尸案的判决已经下来了,王爷得到消息了吧?”
荣王有些反应不过来,他楞了一下,方转过身来点首道:“我已经知道了,凡是跟赵陵有染的官员全部被夷了九族,收受了临江王贿赂的,父皇并未深究,只是降级或罚俸,与你推测的丝毫不差。”
“如今六部出现诸多空缺,皇上很快就要提拔新人了,出于对李舜的顾忌,皇上一定会启用一些曾经被他打压贬谪的官员,而这些官员大都是耿直忠正,不参与党争的,朝廷有了这批新血液,对王爷来说不失为一种契机。”
“你要我去结交他们?”
“不”,梅荨起身,声音转沉,“他们既是忠直之人,就不会依附任何一方,王爷不用结交,他们也是向着你的,你是嫡子,这一点永远也不会变,你若是刻意接近,他们反而会疏远你。”
“我明白了”,荣王面有急色,似是想快些回去跟小谨道歉,这半日也不知她怎么样了,“若是没有其他的事,我就先走了。”说罢,便提步匆匆离开了。
待她走后,梅荨忙唤来栊晴,执笔简略的写了封信,让她赶在荣王前头将信笺交给侧王妃,栊晴一听,腾墙跃壁的机会到了,喜孜孜地一溜烟就去了。
梅荨独自坐在屋子里,沉默下来。
她身中剧毒多年,体内大大小小的药不知有多少,原先的体质也早随着苏珏这个名字的消失而消失了。
☆、第四十六章 常客
朱雀女尸案后,大半个京城都笼罩在一片愁云惨雾之中,宏治诏令已下,所有与临江郡主赵陵有染的官员一律按谋反罪论处,临江府所有官员不论大小皆满门抄斩,收受临江王贿赂的官员则按财物多寡定罪,临江王被黜为庶人,封号取缔,押回京师候审。
在赵陵的尸体堪堪被发现的时候,临江王秘密安插在京师的暗哨就给他传递了消息,临江王心知纸已包不住火,况且宏治是个残忍少恩之君,自己此次一定难逃一死,与其坐以待毙,成为他人案上鱼肉,倒不如拼死一搏,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他在皇帝诏令还未下达的时候,便先举起了义兵,还把临江府所有官员请进王府,逼迫他们归顺,这些官员自然不肯答允,毕竟造反是把九族的脑袋别在裤腰带上的活儿。
临江王无可奈何,本想将他们全部杀掉,但他的儿子却颇有智谋,劝谏他先把这些官员软禁在府中,好吃好喝招待着,等皇帝诏令一到,他们一定会归降。
果不出其然,这些官员得知皇帝要将他们满门抄斩时,全部倒戈临江王,临江府所有府州兵马皆纳入他的旗下,加上先前暗中招纳的逃亡流犯,江湖侠客共有八万人,很快他就占领了周边其他府郡,人马壮大至十七八万人,声势浩大,一路南下。
消息传到京城,宏治惊怒,他听从左右建议,派遣已擢升至兵部右侍郎的戚睿前去镇压。
这戚睿是宏治十一年乙酉科进士,名列二甲第四,后来擢为庶吉士,入了翰林,因为性格耿直,得罪了不少朝廷大员,便在宏治十四年外放到了泉州。
可他是个越到逆境越有干劲的人,在那里熟读各类兵书,花了三年时间,用奇兵智谋平息了大洹几十年来不绝的匪患,因每次他手下官兵剿匪时都是神出鬼没,有如天兵突降,所以被当地人称作“戚神仙”。
宏治闻后大悦,立刻诏他入京,安排在了兵部职方司任郎中,虽是个油水最少且要背黑锅的职务,他却甘之如饴,提出了整饬军制的建议,没想到却误打误撞的替沂王打压了荣王,沂王有意把他收到自己羽下,便提拔他成了兵部右侍郎。
戚睿奉召出兵剿灭叛军,本想着终于有机会驰骋疆场,却没想到临江王的军队根本是乌合之众,听说戚神仙来了,还没打就跑了一半,弄得临江王斩了数百逃跑兵士的首级才稳住局面,不过,即便如此,这支军队也已离心离德,戚睿只花了半个月的功夫,就击溃了叛军,临江王和他的两个儿子也在帐中伏剑自刎。
这场仗虽完胜,但血腥味仍传到了京城,众官员都战战兢兢,只怕君上恼怒,要重新深究此案,那这些拿人手短帮临江王说过好话的人就全会都成了逆臣党羽,不幸的是,他们一语中的,宏治得知临江王自尽后,立即派高湛与郑至清彻底调查与临江王有联络的官员,从重处罚。
一时间,京城上下又呈现出山雨欲来之势。
不过,这场风雨是袭不到两人身上的,一个是平叛功臣戚睿,还有一个就是连跳三级堪堪被擢拔为吏部侍郎的夏贽。宏治让他暂理尚书之务,并让他尽快拟出一份名单,以补官员空缺。
这夏贽是李舜的人,自然也是沂王一党,要拟名单,他定然要去寻李舜商量了,因而一下早朝,他便从后门悄悄去了李府。
夏贽不在家的这段时间,他府上来了一位常客,素裳朱裙,风/流灵巧。
夏府门上的小厮见她来,不用通报就笑盈盈的将她请进了府中。
她刚迈进正院,上房里便迎出来一位四旬妇人,体态偏胖,满身珠宝,见到她来,脸上立即绽开灿笑,老远就喊着“馨月”。
杨馨月笑容可人,走近了方道:“几日不见,姐姐越发的年轻了,满面喜气,容光焕发,看来被你夫君滋养的不错嘛。”
夏夫人笑嗔了她一眼,携起她的手一径入屋:“你这张嘴啊,真是让人哭也不是笑也不是,还说几日,恐怕有十几日的功夫不曾来看我了吧,说说,你又到疯到哪里去了?”
几个穿红着绿的丫鬟捧了茶果上来,杨馨月捧起茶盅不紧不慢的啜了一口,笑容可掬:“我若是不离开十几日,哪能物色到好东西送给姐姐你呀。”
一听有礼物,夏夫人眼睛登时炯炯,语气虽客气推辞,却掩盖不住面上的贪婪之色:“馨月呀,每回你来都要给我送礼,我怎么好意思呀……嗯……这回你又发现了什么稀世珍宝呀?”
“姐姐说的哪里话,若不是承蒙你搭救,我如今还不知被牙子卖到哪里去了呢?”杨馨月神秘的笑了笑,从袖子里掏出一只巴掌大的攒花锦盒,白皙修长的手指被锦漆衬得透明如玉,“我这回下了趟金陵,那里的东西可比京城的精致漂亮好几倍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