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掌柜展颜道:“小姐在这里用午膳么?”
梅荨起身舒展了一下筋骨,一面朝外头走,一面轻轻淡淡地道:“去九味居,多谢刘叔的大红袍。”话音还未落,她就消失在屋外了。
街道上行人不多,但九味居前却是马轿簇簇,里头更是忙的热火朝天,还好栊晴早已经占好了一处雅间,而且还点好了第二桌菜。
所谓雅间自然是供给富贵食客用的,所以也必然要附庸风雅一番,屋子极为宽敞,雕龙画栋,墙上挂着文墨,案上搁着磁玉,门口置着西施浣纱画屏,窗边一盆紫绸毯,六月了,却还繁花满枝,不用凑前看也知道,一定是用纱花绑上去的。
梅荨转过画屏,八仙桌旁的三人就齐齐抬头,异口同声地喊着“姐姐”。
栊晴闪了过来,仰着脸喜孜孜地道:“我们等你好久了,你快来,这里的菜我全都尝了一遍,这些是我从里头挑出来最好吃的。”
“你们俩怎么寻到这里来了?”梅荨一径坐到藤椅上。
刘小挚起身捧起梅荨面前的摘枝玫瑰磁碗,一面给她盛百合莲子汤,一面道:“母亲说你带着小晴去古玉斋了,这九味居就在隔壁,又是新开张了,小晴一定在这里,所以找了来,叙了会儿话,就等姐姐你过来用饭呢。”
刘小挚还没给梅荨盛完汤,栊晴就已经很自觉的把碗拿起,递到了他面前,刘小挚白了她一眼,打开她的手,无语道:“懂不懂长幼尊卑,按序齿还轮不到你呢,再说了,我们这里属你最小,你应该替大哥我盛汤才合礼数。”
“你帮我盛一下有什么打紧,又不用上刀山下火海,又没有花你的银子,欺负你的小汐,至于么,不盛拉倒,我自己有手,你起开”,栊晴拧着秀眉,起身要夺他手里的汤勺。
“你做什么?”刘小挚把汤勺藏到背后,故作诧异地道,“没听见大哥方才教你的话么,长幼有序,你自己动手也要等到最后”,说着就捧起了李砚汐面前的碗。
栊晴板起玉脸,一个闪步,就将汤勺拿到手中,准备盛汤。
这是要给小汐盛的,怎么能让这个野人抢了先,传到江湖上,面子就丢大发了,刘小挚剑眉一竖,伸手去夺,两人你一拳我一脚的,扭打在了一块儿,忽的“扑通”一声,两人齐齐摔到地上去了,汤勺也跌成了两截。
“小晴,把你的手从我胸前挪开,不要趁机占我便宜”,刘小挚被她压在地上,斥道,“听到没有,你再不挪开,我就告你强抢民男。”
“谁稀罕占你便宜,不要脸”,栊晴撕了撕他的嘴,“不要以为我比你小就好欺负,看你以后还敢不敢跟我斗嘴,还敢不敢跟我抢吃的了,哼,我撕……”
“喂,你个野人,你真撕啊,你……唔……唔……”
梅荨用银箸夹了一枚鸽子蛋放在李砚汐的碗里,波澜不惊地道:“你爱吃的。”
李砚汐正满脸紧张的看着在地上撕扯的两人,却见梅荨跟没事人似得,她疑惑的望了梅荨一眼:“可是……他们……荨姐姐……”
梅荨若无其事地捧起碗吃了口汤。
李砚汐也只好夹起鸽子蛋咬了一口,又瞅了一眼地上的刘小挚,疑道:“荨姐姐,小挚哥哥的爹跟你很要好么?不然他怎么会住在你家里呢,还有刘婶,她也情愿待在姐姐府上当厨役。”
梅荨辞气自然:“梅家跟古玉斋打了几十年交道了,刘掌柜也受过梅家许多恩惠。”
“难怪”,李砚汐恍然点点头,眸中漫过一抹甜意,“刘掌柜虽是一介商贾,可做人却很厚道,俗话说有其父必有其子,小挚哥哥一定也是个很好的人。”
她话音还未落,墙边蓦地“哐当”一阵响。
李砚汐惊了一跳,抬眸瞅去,只见他们两人不知道什么时候打到了墙角下,还撞翻了搁在那里的一大竹筐鹌鹑蛋。
堆在地上的鹌鹑蛋松动了一下,从里头冒出一只小小的三角形脑袋,探着头好奇的瞅了瞅,见是小主人与人厮打,它便见怪不怪地从蛋山里爬出来,闲闲地圈在一旁继续吞起美食来。
☆、第三十六章 信任
几人扫空了菜盘子后,兴尽的出了九味居,门口的马轿疏落了不少,全都赶在日落前重新投回了熙攘的街道。
梅荨走至马车旁,忽的感觉有目光朝这边投来,她凭觉望去,见古玉斋的侧门口站着一个青衣直裰的男子,他见梅荨看过来,微微欠身,许是见她旁边跟着许多人才不敢近前。
如此谨慎小心或者说是偷偷摸摸来找她的人,也就只有他了,梅荨没做回应,只转身对栊晴道:“姐姐暂时先不回家了,想一个人再走走,你们自个儿去玩儿吧。”
栊晴思考了一下,从袖子里拽出小银花,不容反驳地道:“姐姐把它带上,它会替小晴保护你的。”
小银花因为吃的太饱,所以这个午觉睡的有点深,被拽出来了也没有发觉,只是可能感觉到了日光的热度,才不安的扭了扭泥银的身子。
“姐姐不需要,不会有坏人的”,梅荨扶着她的肩膀温和的笑着,“你自己带着它去玩儿吧,姐姐一会儿就回家了。”
“不要”,栊晴板着脸,固执道,“上回就要好多的坏人,姐姐要是不带上小银花,我就不让你去。”
梅荨思量了片刻,小晴说的也有道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谨慎一点总是好的,如今他是一切的核心,不可有丝毫闪失,带着小银花,最起码能护他周全。
她看着已经热醒过来的小银花,正哀怨地瞅着她们二人,她点首笑道:“也好,我带着它吧。”
小银花一听大喜,可算是能躲避毒日头了,它身子一窜,就轻快地飞入了梅荨的袖子里,梅荨抬手掂了掂,这小家伙入手还颇有些沉,估计是方才鹌鹑蛋吃多了。
李砚汐好奇地凑过来,低头往梅荨袖子里瞅了瞅:“荨姐姐,你去哪里?为什么要带上小银花呢?”
“你问那么多做什么,如厕也要管么”,栊晴瞪着她,“成天跟个橡皮糖似得,你去粘着刘小挚,不要老是烦着荨姐姐,走了走了”,说着就打发李砚汐走。
刘小挚也看出些眉目,拉起汐妹妹的柔手,明晃晃地笑道:“我带你去别的地方,你成天拘在府上,很多好看好玩的地方都还没去过呢,咱们赶快走吧,不要理那个野人。”
栊晴切了一声,撇开他们两人昂首阔步得先走了。
梅荨提步朝古玉斋而去,青衣男子见她过来,便转身先走,在前头引路,两人一前一后,始终保持着一射的距离。
拐过几个路口,前头就是昭市街,不分白天黑夜,那里都是全京城最热闹的地方,日日车水马龙,络绎不绝,街道两边尽是赌坊酒楼林立,往前走到尽头就到了京城第一坊沁春园,京城的贵族公子常常在此地吃喝玩乐,流连忘返,还戏称这条街为“寻仙街”。
梅荨走的有些急促,她顿住步子喘了口气,举起袖子试了试额上的汗,等再抬眸时,那个青衣男子已经如一滴水般没入了人川中,她放眼寻了几遍,意料之中的没有寻到,再回头瞅瞅来时的路,她感觉好像哪一条都不曾走过。
眼下只能先站在这里等了,待那个小厮发现了,一定会回过头来寻的,梅荨只好背倚白墙,袖着手百无聊赖地看着来来往往的车马。
昭市街,还和从前一样没有太大的变化,小时候她和苏琀及赵昕常爱来这里玩耍,每回迷了路她都会这样倚在墙上,操着手等着赵昕满大街的寻来,那些欢愉的岁月就像从顽童手里掉漏的弹珠,散落在街市的每一处角落,找不回来却无处不在。
梅荨垂眸,逼迫自己从记忆中走出来,她深吸了口气,抬眸望向西边渐次下落的夕阳,金色的余晖映在来往如梭的人海中,好像整个街道都在移动,除了一抹涂白的身影,如一枚钉子般定定的杵在不远的台矶上,余晖落在他的眼中,好像有什么在粼粼闪动。
那个倚在白墙上的人儿,好像一下子让他回到了九年前,熟悉的感觉涌上心头,好像遗失许久的东西忽然出现。
梅荨的眸光凝了一瞬,旋即起身朝那抹身影走去,好似感受到了他眼中不明缘由的炽热,梅荨故意扯远了些:“大隐隐于市,咱们来这里见面,就如同将一把沙子撒到了大街上,任谁也发现不了了,早就听闻昭市街的大名,但从未来过,今日一看,果然百闻不如一见”,见他依旧锁住自己的双眸紧盯,梅荨忽的感觉有些编不下去了,她干笑了笑,“王爷此番寻我有什么事么?”
荣王似有所觉,缓缓垂下了眸,一副若有所思的神色,顿了片刻:“没有什么大事,只是心中有诸多疑问,想跟你叙叙话”,他转身走下台矶,往人川里投去,“你为何要卷进这风波里来,我听说你身子不好,为何不回苏州,赏花望月,执鞭策马?”
梅荨跟在他旁边,随着人川徐行:“王爷想说什么?”她知道荣王不会无缘无故说起这些,眼下他要争储已经完全少不了梅荨了。
“浮生若梦,成天这样斗来斗去有什么意思,到头来还不是赤条条来去无牵挂”,荣王声音有些苦闷,“我是身不由己,身在帝王之家,你完全可以避开这一切,逍遥人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