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壁书 (慕时涵/千叶飞梦)
- 类型:古代言情
- 作者:慕时涵/千叶飞梦
- 入库:04.10
萧祯犹豫起来,沉思良久,皱眉道:“即便我们愿助鲜卑,却也是一厢情愿,鲜卑人并没有邀我们联手的意图。”
“此事难说……”谢昶眼帘低垂,一笑道,“陛下放心,等郗将军回到邺都,此事自然会摆上朝堂的。”
萧祯却不再言语了,谈话延伸至此,绝非他事先所料。先前自己的筹谋还是太过天真和简单了--他忽觉挫败,然羞恼之外却又是另一种心动,因而就放任自己陷入漫长的沉默中,慢慢沉淀萦绕心头的诸种思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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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昶回到中书省继续处理政务,待到抽身回府时,天色已暗,明月高悬。候在宫门前的沐坚见他出来,忙禀了夭绍回府一事。谢昶沉肃一日的心情这才微微有些轻松,入府后径往内庭月出阁而去,只是路过湖畔时,却见自己的书房间灯火飘烁,心念一动,脚步移转。
走至书房,掀起竹帘,果见夭绍正伏在案上,烛光下秀目晶莹,望着手中握着的一卷帛书,怔怔发着呆。
谢昶轻轻咳嗽一声,步入室间:“夭绍。”
“阿公!”思绪被打断,夭绍迷茫了一瞬,才手忙脚乱地起身,扶着谢昶在书案后坐下,双膝跪地,郑重行了一礼。
“起来,”谢昶托住她的胳膊,微笑道,“这一年在外辛苦了。”
夭绍依偎在他肩头,柔声道:“不辛苦,只是我贪玩任性,没有陪着阿公,甚为不孝。”
“儿女长大了,都要出去走一走的,”谢昶抚摸她的鬓发,颇为感慰,“阿公知道你在外受了不少委屈。不过,当初是你择了这条路走,你如今便后悔不得。”
夭绍垂眸一笑,灯烛映入眼底,衬得她目光柔和而坚定:“阿公放心,夭绍从不后悔。”
“如此便好,”谢昶不知想起什么,低声叹了口气,“如今你和阿彦虽已走到今日这一步,但今后的路却也不见得比之前更为平坦,阿公无可多言的,只愿你们一切都好。”
“谢阿公的祝福。”夭绍扬唇浅浅一笑,这才离开谢昶肩头,收了女儿娇态。捏着手上的帛书,迟疑一刻,终于递出:“阿公,这是苻子徵托我转交你的,好像是……尚的书信。”
谢昶轻轻皱眉,看着那帛书半晌,才伸手取过。灯下拆了密封锡印,展开匆匆一览,神色顿变。
夭绍见惯了他不动声色的沉稳泰然,眼见他阅信变色,心中难以放心,便也凑过头去想一睹信的内容。字迹才刚入目,未及细阅,谢昶已飞速卷起帛书,凑近烛焰点燃,丢入一旁的博山庐中。
“阿公?”夭绍轻声道,“尚所书何事?”
谢昶眉眼间虽恢复了往日的沉着冷静,然脸色却仍有些泛青,冷酷一笑:“胡虏而已,果然难改狼子野心的习性。”
此话入耳不喾雷击,夭绍面庞失色,盯着谢昶,半晌才低低问出声:“阿公,你是说尚么?”
谢昶听出此话下的颤声,不由细瞥一眼夭绍。看清了她眸中的不敢置信和隐隐的期望,谢昶一笑,苍颜静目间冰雪消融,终流露出一丝温柔:“我自不是说尚。我说苻子徵。”
“原来是他?”夭绍懵懵地点了点头,再瞧了一眼博山庐中的灰烬,咬住红唇,不再言语。
祖孙二人相对默然,夭绍不愿让沉寂蔓延,伸手倒了杯参茶,递到谢昶面前:“阿公不用为信中的事生气,要知权力争斗、政局变幻,从来都是身外之物。”
“是,阿公短视了,”谢昶接过茶盏,叹了一声,“只是身在朝局中,却无法置身事外。”他看着夭绍,想了一会,说道:“有件事阿公想问问你。苻子徵南下求援的事想必阿彦早已知晓,他对此事是什么态度?”
夭绍道:“两个月前在江夏,苻子徵曾因此事找过阿彦。我虽没有问过阿彦事情原委,但我知道,天下没有任何事能分隔开他与尚的兄弟情义。”
谢昶握着茶盏的手指僵了僵,双目盯着窗外夜色,慢慢重复一遍:“两个月前,苻子徵便已找过阿彦?”
夭绍点头:“是。”
谢昶似就此陷入了深思,目光沉浸在无边的黑暗中,良久,蓦地轻笑数声,摇头叹息:“年纪轻轻,竟已修得如此心机。苻子徵此人,倒是不可小觑。”
夭绍不解地看着他,频频提及苻子徵,倒让她记挂起另一个人,忍不住问道:“阿公,时至今日,九年前的旧案也已了结,大哥在北朝的任务也已完成,阿公何时让他回来?”
“澈儿--”谢昶闭上眼眸,慈悯无尽地道,“还未到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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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东朝开国以来,承庆宫素为历任太后居所。因殿阁筑在宫阙最北,正紧依盛载桂树的僖山,这里便终年沉浸在桂叶遍满山岩的浓郁翠色中。虽则冬日难免肃冷了些,但每逢夏季,承庆宫内外便可得一番喜人的幽凉。永贞元年始,沈太后住入承庆宫,因她一向畏热,萧祯便命人在宫殿之后掘以活渠引入曲水深流,清波环绕间的殿阁由此愈发清静渗凉,难比皇城它处。
六月十七日清晨,一早入宫请见沈太后的夭绍跪在承庆宫正殿已过两个时辰,重重帷帐下的殿阁深暗如同冰潭,墨青色的玉石地面更是凉意森森,跪得久了,只觉一身繁复宫衣也难抵如此寒气。夭绍悄悄揉了揉膝盖,想起昨日入城时沈伊的戏言,忍不住暗想:碧枫池再是世人称道的避暑胜地,又怎比此刻承庆宫的冷意入骨?
正觉煎熬时,忽闻殿外内侍轻呼道:“奴见过长公主千岁,沈夫人。”
夭绍闻言唇角轻扬,但知敬公公冰冷的双眸正在暗处观察着自己,只得竭力忍耐住回头的冲动,仍端端正正跪在殿中央。
殿外是数人行走廊下的脚步声,只听华阳问道:“母后起来了么?”不等内侍答话,她又飞扬一笑,轻微下去的话语似正对身边人倾诉:“顾姐姐,我方才在车中热了一身汗,偏怀里这小子折腾不停。还是承庆宫凉爽,冰窟一般,顷刻就消了我一身暑热。我早对母后说过,三哥哥常年不在邺都,我愿陪她住在宫中,偏她总嫌我吵,可如今少昭出世,却又要我天天抱着他来宫中让她逗玩,却不知我每日来回走一趟,都得累个精疲力尽。”
“三哥哥?”舜华含笑道,“长公主和汝南王成婚多年,却还是改不了少时的称呼么?”温柔笑了几声,将话搁下,再问内侍道:“太后起身了没?”
内侍这才答道:“太后昨夜咳了半宿,御医也在此伺候到寅时,到拂晓太后咳嗽好了些,又用了入眠的药汤,这才睡去的。”
华阳和舜华都沉默了一瞬,才听舜华低低叹息道:“知道了。”
一行人的脚步声终入得正殿,而后猛然一滞。“夭绍!”华阳低呼,疾步行走间环佩铿鸣,至夭绍面前,连连问道,“何时回来的?怎么跪在这里?快起来说话。”
“我昨日刚回邺都,”夭绍笑着抬起头,望到她怀中以锦袱裹着一幼小婴儿,怔了一怔,喜悦道,“小姨,这是--”
“少昭,你的小弟弟,已六个月大啦,”华阳见她执意不肯起身,遂弯下腰,将怀中的男婴给她瞧,“看看,他对你笑呢,倒是一见投缘。”
“我来抱抱他,”夭绍小心翼翼将那个绵软的锦袱接过来,看着少昭粉雕玉琢的喜人模样,忍不住抓住他伸出锦袱外肉乎乎的小手亲了亲,笑道,“少陵、少宣小时候都喜欢让我抱着,你也不例外。”
“这个弟弟你可抱不久,”华阳故作惋惜地摇头,“听说郗家小公子荆州一战甚为英勇,举朝称誉有加。陛下和我说过,待他一回朝,便让你二人完婚。只怕不久你就会有自己的孩子,再难顾及我们少昭啦。”
“姨母说什么呢!”夭绍脸颊烫如火烧,羞恼交加地将少昭递还华阳。
华阳笑颜明快,待要再取笑几句,舜华从旁轻轻一扯她的衣袖,柔声道:“你也是做母亲的人了,怎么还长不大?夭绍是小辈,又是未出闺的姑娘家,长公主说话可要避忌些。”
华阳吐吐舌,忙收了玩笑心情:“顾姐姐教训的是。”
夭绍这才向舜华行礼:“姑姑。”
舜华看着她,笑容温婉依旧,劝道:“你还是起来吧,本就腿疾缠身,怎能久跪?”
夭绍道:“姑姑不必担忧,夭绍腿疾已痊愈了。”
“御医不是说那是痼疾么?”华阳惊讶道,“看来你离开的这段日子的确发生了不少事,等有空时,一定要与我详说。”
夭绍点头:“是。”
华阳行事虽莽撞如火,但心思亦不乏女子的细密,此刻看夭绍虽则一直笑意盈盈,但神色间却再无分毫往日不知忧愁的天真姿态,眉目间一缕愁色浸透眼底,似刻骨铭心般地难以消除。华阳心中踟蹰,不由与舜华对视一眼。舜华轻轻摇了摇头,悄然一叹,转身道:“也快正午了,我去寝殿看看太后起身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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舜华一去良久,华阳等得不耐,正要也去寝殿一察究竟,却见自帷帐中袅袅而出一缕窈窕彩衣。那少女姿容明丽,行止端庄,对她欠身一礼:“长公主,太后已醒了,让你和阿姐入寝殿说话。”禀述之际,眼光不免打量一眼跪在殿中的夭绍,轻轻扬起红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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