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壁书 (慕时涵/千叶飞梦)
- 类型:古代言情
- 作者:慕时涵/千叶飞梦
- 入库:04.10
殷夫人面容欣慰,微笑道:“你素有急智,心思缜密,有你前去,我自当放心。”
韩瑞笑了笑,由此不再言,垂手将炉中煎好的药倒入碗中,以薄纱覆盖,回阁中再望了一眼殷湘,便穿了斗篷,带上斗笠,疾步而去了。
“母亲……”听那脚步声远去,殷湘缓缓睁开眼,目中水雾迷蒙,看了眼窗外风雨,再望向廊檐下的妇人,轻轻叹了口气,“你何苦要这样试探他?但若袁禁有一丝反心,他便必死无疑。”
殷夫人目光深远,淡淡道:“袁禁不会反。”
“那你……”
“傻孩子,你竟还不明白?”殷夫人柔声叹息,“我领兵出城时,这府中断不能有任何心机叵测之人。”她看了一眼殷湘,怜悯,而又不忍,“就算那个人,是你的丈夫。”
殷湘面容微白,眼睫轻轻一颤,默然无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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奔走一趟,韩瑞自房城返回江陵时,已近日暮。归时但见城门前衣甲泱泱,旗帜飞扬,将士齐整待发。鼓声低鸣,殷夫人驰马自城中而出,绯红的铠甲,是这阴沉雨天中唯一的一抹亮色,英气飒爽,眉目含霜,令人难以逼视。
韩瑞下马步行至殷夫人面前,垂手一礼。殷夫人静望他的面容,笑道:“瑞儿,探察如何?”
“房城防守甚坚,袁将军清晨已与北府兵交过手,以利箭飞石将敌逼退十里,北府兵暂已停攻,”韩瑞低着头,声音缓和清晰,“我进城看过,袁将军身先士卒、布署严密,绝无任何反意。”
殷夫人满意颔首:“袁禁果不负侯爷一片诚待之心。”
韩瑞自袖中掏出一卷书函,递给殷夫人:“这是袁禁让我转交夫人的信。”
殷夫人取过信函,见密封完好,方打开流览。袁禁在信中道,今夜子时,他将趁黑引精兵出城,由山间密道而出,自背后奇袭北府兵,与殷夫人相约举火为号,双面夹攻,内外相应。殷夫人阅罢,深思片刻,微笑道:“倒是条好计策。瑞儿,你若愿戴罪立功,便随我身侧夜战东阳侯,如何?”
“夫人有命,韩瑞自当随往。”韩瑞淡然应命,转身上马,不经意回首瞥过城墙。一眸已眇,视线受限,却仍可见飘动城墙一侧的紫色衣袂,清澈明媚,隐隐映亮了那方天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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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色隐褪,城中灯火渐燃。暮钟敲响之后,江陵城横穿南北的长街一派寂寥,火光间或飘忽在昔日繁华的高阁广厦间,凄雨恻恻,阴影浮动,愈衬出夜色的漆黑深远。街道尽头,树荫沉沉,笼罩着一片残垣破壁,夜风吹过处,几只燕鸟惊飞于破碎瓦檐下。
说不清过了多久,夜深人静,此处草木却潇潇而动,一条人影自萧条败落的池馆中飘飞而出,风雨中缈然成烟,直奔城南方向。
人影于南城门下停驻,站在城墙下的一刻,恰闻远处隐隐传来的鼓号杀伐声,纵是雨夜,那边火光仍盛,彤然遮天的烈烈红晕,便是连数十里之外的此处,也被照出几分光亮来。
空气中有异样浓重的血腥气,雨水飘落不住,却也丝毫冲散不了这气味的刺鼻。那条人影怔愣片刻,慢慢自城墙下的阴翳中踱出来,借着远处的火光,正望见脚下尸骸满地、血流成河。
人影僵立在雨中,再也动弹不得。
“发什么愣?徒然耽误战机!”身后传来一人冰凉无温的声音,金衣飘行夜色中,华光夺目,“你不是想趁机夺得江陵空城么,我已为你杀光了此处的守兵,你只需打开城门,让埋伏城外的兵马进来便可。”
“是你做的?”那人蓦地转身,斗笠之下,却是一张惨白的面孔。
金袍男子负手看着一地尸骨,微微一笑:“怎么?你还想兵不血刃夺得城池?”他转目,盯着她手中的令箭,又望向她的面庞,眸光了然,笑容温柔:“你以为凭此令箭便可控制全城?此处是殷桓老巢,你虽奇谋骗得殷夫人出城,然城中留守将士都是死忠殷氏之人,若无武力压制,谁能听你的号令?”说到此处,他笑叹道:“夭绍啊夭绍,如你这般心善,但上战场,只会为阿彦添忧添乱,又如何谈为他分担?”
夭绍面上青白不定,咬紧牙关,难辨愤怒、怯怕还是后悔。满地尸骸的魂魄一时都似围绕周身,令她心底寒气浮动,身子忍不住地发抖。
“既知承受不了,以后不可再妄为了。”沈少孤轻道,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从她袖中摸出响箭,迎天射出,而后足尖轻点,飞身至城门处,洞开穹顶,落下浮桥,放任以谢粲为首的兵马驰入城中。
“阿姐,等我先占了侯府和其它三座城门,再来找你!”殷桓老巢竟就此唾手而得,谢粲难掩兴奋,飞马掠过夭绍身旁,急鞭溅飞风雨,直奔贺阳侯府而去。
夭绍看着火光下那张锐气难挡的年轻面庞,怔愣片刻,高声叮嘱道:“不得伤任何老弱妇孺,不得伤任何手无寸铁之人,不得伤殷湘!”
谢粲扬鞭回应:“知道!”
千匹战马自眼前飞奔而过,并不多的人数,却有着急潮汹涌的气势,瞬间袭卷至整座城池。寂静的夜色倏忽被城中四起的火光点燃,夭绍呆呆站在无人顾望的暗影中,听着耳畔不断传来厮杀哭喊声,忽觉精疲力尽,双腿一软,身子摇摇欲倒。
“累了么?”沈少孤袖袂轻卷,将她扶住,微微一笑,“随你奔波四日四夜不曾合眼,为师也累了。”
夭绍轻轻道:“师父,你这次南下,究竟是为何而来?”
“你说呢?”沈少孤拉着她往城东而去,随口应道。
夭绍话语无力:“师父杀人开城门,想来不仅仅是帮我那样简单。”
沈少孤侧眸看她一眼,笑道:“我早说了,此行南下是为找阿彦。他性子太过清冷无情,为师先给个见面礼,不好么?”
夭绍道:“是要求他何事?”
“求?”沈少孤扬了扬眉,眸色奇诡,笑而不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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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禁与殷夫人皆不曾想到,房城之下的北府兵只为疑兵,江陵城中却另有细作,竟乘满城空虚时打开城门,放入了如狼似虎的北府骑兵。诺大的江陵城,殷桓九年经略所在,通衢南北的分陕重镇,竟在一夜沦陷。待二人察觉不妥想要回援之际,南方却有重兵压至,郗彦率领北府铁骑日夜奔驰,终在十九日清晨抵达江陵百里外。
北府兵连夺云陵、洞庭,据守西南关隘,此时又智得江陵,兵锋正盛,所向披靡。殷夫人揣度双方兵力,虽顾念江陵城池和殷湘性命,却深知此刻绝非决战之机,只得命袁禁坚守房城,另引军回景城,等待殷桓援军。
是日午后,细雨飘止,天色却仍阴沉。江陵城外北府营寨,中军帅帐之侧,阮靳懒洋洋地掀帘而出。偃真正在帐前刷马,听到脚步声回眸一瞥:“阮公子终于睡醒了?”
阮靳一脸哀怨之色,举手敲打肩周,长叹:“在下随军折转千里,浑身骨头都累得四散,直至今日早晨才得闲小憩片刻,怎么就是终于醒了?”
偃真笑了笑,说道:“公子饿了么?我让人送午膳来。”
“也好,”阮靳想起睡前尚有几件事未曾与郗彦商讨妥当,举步便往帅帐走去,“阿彦用过膳没?”
“少主不在帐中,”偃真唤住他,唇边露出一个欣慰的笑容,“他刚进城去了。”
“哦--”阮靳恍悟过来,连连点头,意味深长地笑,“却是我糊涂了。美人与酒,自是戒除不了的毒药,睿智如阿彦,也是不可避免啊。”
疯言疯语。偃真横他一眼,将马牵走。
日暮时分,郗彦才处理完江陵城中诸事,驰马出了贺阳侯府,径至城东采衣楼前。暗淡天色下,眼前所望,门垣残旧,亭阁破败,景象一片萧索。早知殷桓查封了荆州各地云阁,却不知是这样洗劫一空的蛮横。郗彦冷冷一笑,在楼前静立了一刻,才飞身飘至楼顶,望向楼后庄园。
此刻正是灯火初上时分,庄园里却草木森森,一片光影暗淡。他默然等待半日,不见园中动静,正待离去时,眸光一瞥,却见竹林后有晕黄的烛光慢慢渗出。
不假思索,黑绫大氅掠过黑夜,人已步至林边。
竹林后是一碧浅湖,园中虽久无人打理,此汪湖水却未干枯,水泽青幽,绿柳横波,夜下飞动着几只萤虫。湖畔小屋门扇半开着,灯火微燃。郗彦行至门边,望见屋中正北摆着一方长案,案上供奉着法相庄严的佛祖。那紫衣少女便虔诚地跪在案前,双手合十,面容平静,嘴中在轻轻祷告。
她说着什么他听不清,亦不想听清,只上前将她拉起,静静望住她的面庞。
“阿彦?”她惊讶回眸,在一时的愕然中疑似幻觉,伸手摸了摸阴沉的头盔下那人的脸,愣过片刻,才终于微笑起来,“你怎么知道我在此处?”
郗彦不语,视线流转在她眉眼间,凝视深深。烛光下少女面容姣美,笑颜盈然的背后,浑然还是往日那缕清澈的灵魂。他看了她良久,轻轻松了口气。
“除了此处,你还能去哪里?”他无奈低叹,伸出手臂,将她抱入怀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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