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苍壁书 (慕时涵/千叶飞梦)


  长靖晶莹似玉的乌瞳在惊悚中地猛地收缩,望着郗彦,如看鬼魅。
  郗彦站起身,云淡风清,烛色下的俊颜不尽出尘:“盟书和丑奴,公主请择一样。”
作者有话要说:  

  ☆、分途

  
  此夜因长公主大婚之喜,整个都城都处于通宵达旦的欢腾喧嚣,因此发生在云阁剑拔弩张的激越对峙并不曾引起什么震动,只有京兆尹奔波劳苦,不得不在黎明之前再度带了人过来收拾残局,鉴之以往的经验,此番又是寥寥数言将过失记在云阁树大招风的无奈上,悲戚一叹,就此告辞。他来去之间不过一炷香的时间,形色匆匆昭显其心有旁骛,钟晔暗中探询,才知当前比之命案,更要紧的却是北帝诏宣的大朝。
  长公主的婚宴之隆重,不过粉饰太平,安稳人心,然而前梁州刺史、如今西平王姚融手下的大将军延奕似乎是要存心与朝廷难堪,十八日傍晚,集铁甲重兵踏渡渭水,攻占并州西陲的城池池阳。池阳并非重镇,驻守的八千兵马不抵梁州军的强猛攻势,弃城而逃。延奕挥师入城,引火燃薪,将筑于青山秀水间、精美绝伦的池阳行宫付诸一炬,岂料深夜东南风盛,火势控制不及,顺着四面起伏的丘陵树丛绵延数十里,殃及大半城池,此一夜红光浓烟倾覆天地,旦夕间生灵涂炭,民不聊生,中原大战的序幕,由此扬天焰炎、悲啼哀缟中迅疾延展。
  战报在拂晓时传至都城,彼时北帝与诸臣刚自觥筹交错、飞歌纤舞的婚宴上离开,昏沉沉的醉意中还未歇下,俱又在惊怒之中清醒,朝鼓朝钟嗡鸣震荡,本该休憩的日子,却破例宣百官廷议。
  中原的战况不比西北局势的旗鼓相当,延奕乃北朝难得的一员猛将良才,率梁州二十万大军并凉州南方诸镇府兵七万,已成洛都的心腹大患。眼下时局,谢澈的北上之行已是当务之急。含元殿前,于百官众目睽睽的恭肃瞻仰下,北帝当阶南面,将节钺亲授紫袍黑甲的年少将军,叮嘱万千。谢澈授命而跪,誓言铿锵,自表一番忠臣良将的心志。
  君臣将戏做足,一番繁琐礼节后,时过正午,日照如烟,百官赴往城门送别,北帝登高遥望,待瞧见那一缕明黄旗帜顺着流云飘飞天际了,忧忡不定的心至此刻仿佛才稍有了一刻的平静,闭上双眸,借着被艳阳久照后的顷刻晕眩,恍惚中已然腾云驾雾,俯瞰着烽烟蔓延中原战场――疮痍遍地,血满山河。能有什么时刻,可以比现在更能让他体会到做为君王的殚精竭虑和战战兢兢?水深火热之中权柄在握,冷与暖的极致,无人得知。
  风过,云过,人心再烦再乱,日色流逝依旧如常。
  暮晚东风熏暖,绮云霞光下的文华殿异常地金碧辉煌,司马豫忙了一日的政务,兼之前夜未曾休憩的劳累,此时未免生出些许困倦之意,于是半躺在龙榻上,静静闭目养神。
  入得浅梦之际,脸颊上轻起柔软的触感,司马豫迷糊中睁眼,只见明妤坐在榻侧,正温柔地望着自己,以丝帕拭着自己的额角,温言软语道:“梦到什么,出了这么一头的大汗?”
  司马豫神色木然,盯着她的眼眸里透着童真的懵懂,半晌才牵起嘴角笑了笑,顺着她伸来的胳膊依入她温暖的怀抱,闻着她衣襟上的清香,再度闭了眼眸,困意中轻声咕哝:“朕有些累了。”
  明妤见惯了他英朗伟岸的帝王之气,却从未见到他这般虚软无力的时候,心中微微一疼,疼痛中又夹杂起莫名的酸甜,手指抚着他疲惫的面庞,柔声道:“那就睡吧,臣妾陪着你。”
  斜晖晕黄,照入殿间,光阴如幻。
  “陛下!”帝后难得的温馨之时,中常侍黎敬却甚无眼力地闯进来,尖细悠长的声音透着难言的欢喜,“大司马求见,说赵王殿下自永宁传来奏报。”
  司马豫当即觉醒,被人扰梦的一丝不愉也顷刻忽略,忙坐直身道:“快传。”
  明妤不及回避,起身站在御案边,隐约间总算记起来前朝时收到的一封密信,偷偷握紧了手中的丝帕,抑住心中所有的情绪,不至于流诸于色。
  慕容虔入殿,将手执的卷帛双手递上,素来清冷的紫眸此时笑意浸染,禀道:“尚儿此行不负陛下所托。乞特真离开梁州后,果然密行雍州暗中劝说赵王,到达永宁城当夜暴毙刺史府。此前雍州府兵的一半将领已收到令狐淳的亲笔信函,明晓利害大义,聚众大闹军营,举勤王旗帜,求西进梁州,并趁乱杀死了赵王府上长史、姚融的小儿子姚珣。雍州境内大势如斯,赵王殿下如今退无可退,再不能两面徘徊,日前已经发兵梁州。延奕后方生乱,必然手脚大乱,雍州兵马与翼、并二州的军队前后夹击,中原战局脱离困境将指日可待。”
  一日的烦忧在此间烟消云散,司马豫合起卷帛,大笑起身:“独孤尚,商之君,果然是朝廷之望,朕之股肱。”
  明妤在一旁望着他眉眼间飞扬的神采,心中留存的愁虑慢慢化作沉静的欢喜,浅浅微笑,由衷而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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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雍州府兵出师梁州的消息,郗彦亦在傍晚收到的密函中得知。只是他的心神却未能在此事上多搁,因为随雍州谍报一同而至的,另有一封来自东朝的匿名信函,飞鸽传书,书到鸽亡。
  书房明烛下,钟晔仔细察视白鸽腹部的伤痕,微微皱眉,对郗彦道:“想来发密信时情况极险急,这白鸽身上的伤痕乃箭簇所擦,坚持飞这么远送来洛都,失血过多,落下的一刻,当即断气。”想了想,又续道:“少主,依信中的内容看,此白鸽必然是自荆州飞来,只是荆州那边经过韩瑞的背叛,云阁细作死伤大半,这段日子的密信来往无不是迟滞受阻,此信中所说的南蜀与殷桓暗中盟约、将要发兵江州的事天下皆无风闻,此人又何从得知这样机密紧要的消息?而且……这白鸽身无暗记标识,并不是云阁训练出的信鸽,可它却认得洛都云阁的线路,岂不怪哉?”
  说到此处,钟晔心念霍地一闪,颚下胡须无风自颤,故作镇定地放下白鸽,虽则心怀失而复得的期翼,嘴里却依旧是装糊涂地推算:“还有信中这些云阁的暗语,此人又是从何得知?少主,如此种种看来,想必送信之人和云阁的关系定然匪浅。”
  任凭他如何旁敲侧击,郗彦只是抿唇不语,垂眸盯着信函上暗带殷红的墨迹,脸色渐渐凝重。
  钟晔心中已然是明镜般地清楚,也不再出声,用麻布包裹住白鸽,交给书房外的仆役另觅安身之地。再度返回书房时,还未坐定,忽闻一缕箫声在竹林中曼然飘起,透过书房半开的窗扇,只见月色如水,倾照竹林间那袭胜雪白衣上,四周翠影凉冽,风拂起,碧叶动如波浪,愈发衬出吹箫之人的翩翩潇洒,绰约于世。
  难得见沈伊如此清雅的一面,钟晔在愣神中刚升出一丝欣慰,那宛转悠扬的箫声却陡然一变,凄苦悲凉,诉不尽的哀愁。
  “假模假样。”钟晔边咬牙切齿地暗骂,边在激灵和寒战中顿悟――此人此生是无药可救了。两耳许久不经此非人的折磨,因此眼下愈发难熬,待要上前关窗,却不抵那道白影掠来的飞速,修长的身躯就此倚着窗棂慵然斜坐,含笑的目光横睨钟晔,懒散如初,顽劣如初。
  钟晔无可奈何,忿然离室。
  郗彦一如既往地不为所动,将荆州送来的密函靠近烛火,弃入案旁的鎏金博山炉慢慢燃尽。跳跃的火焰映入那双沉如静水的眼眸,片刻的明亮之后,灰烬成暗,幽深莫测。
  有侍女捧着两盏热茶进来,先递了一盏给郗彦:“公子用茶。”站起身,觑着凭窗吹笛、自命风流的沈伊一眼,微笑着持盏上前,啧啧而叹:“我听惯了主公的笛声,郡主的琴声,却从未听过如此鬼哭狼嚎的箫声。沈公子方才可是和郡主说,要来吹曲超度昨夜刀剑争鸣中逝去的亡魂?怎么如今我听着,不似超度亡魂,倒似生生要将活人超度成死人?”
  “嗳?”沈伊气息一窒,脸色发黑,箫声当即依依而散。
  侍女笑意不减,将茶盏给他,温柔地:“沈公子是吹箫吹累了罢,请用茶。”
  沈伊收起暖玉箫,跳下窗,笑意又复如常的优雅,盯着侍女打量几眼,接过茶盏抿了一口,赞道:“姑娘人美,素手含香,煮出来的茶汤亦是清澈灵秀,非同一般。”
  此话听起来诚意满满、毫无轻佻,侍女不觉一怔,而后轻笑:“公子慢用。”素色裙裾冷冷一飘,拨了帷幔转身离开。细碎的脚步声在廊下未曾去多远,忽听她扬声言道:“尉迟公子,沈公子夸你人美,素手含香,煮出的茶汤亦是清澈灵秀,非同一般!”
  “噗――”沈伊含在嘴中的一口茶当即喷了出来。
  书房外半晌无声,沈伊平稳了心绪,抑制住咳嗽,好不容易缓过气来,廊下却蓦地而起哐当一声裂响,却是茶壶落地的破碎声。
  于是此夜愤慨奔走的,再不止钟晔一人。
  室中,沈伊抚着胸口一副受惊的模样,喃喃不已:“这小子的脾气比他师兄还要厉害。”事已至此,他也再无品茶的心情,在书案边坐下,指尖摩挲茶盏,想了想,又不禁轻笑:“好个牙尖嘴利、聪明机灵的丫头,真是有趣,难怪夭绍那么喜欢她,此次南下,想必是离不得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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