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震霆将大奶奶牵到临河小筑,那里正放着酸枝木雕如意云纹圆桌与靠椅,霍震霆有样学样地拉开其中一张靠椅请大奶奶坐下,然后小二开始陆续上了干连福海参、花菇鸭掌、五彩牛柳、喜鹊登梅、蝴蝶暇卷、姜汁鱼片、五香仔鸽、糖醋荷藕、泡绿菜花、辣白菜卷等满满一桌子的菜。
“今儿是怎么了,特意出来吃饭!”霍大奶奶望着笑容满面的夫君说。
霍震霆说:“我听说洋人夫妻都偶尔出来单独小聚一下,咱们今天也罗曼蒂克一下!”
霍大奶奶帕子捂住嘴笑道:“你倒还学到罗曼蒂克这个词了!”
霍震霆说:“那当然了,爷好歹也是场面上的人!你把眼睛闭上!”
霍大奶奶乖乖闭上眼睛,手里就被塞进了一个锦盒,她睁开眼睛打开锦盒一看,里面竟是一个鎏金嵌鸽血红宝石戒指。霍震霆隔着桌子伸过手帮她把戒指带在左手无名指上,然后一脸讨赏的模样。
霍大奶奶看着这个中西合璧的场景,也有些心绪起伏,对霍震霆说:“今儿妾身教爷一件洋玩意,爷学会了可莫与别人跳!”说完就转动放在一旁的西洋圆筒留声机。
随着音乐传出来,霍大奶奶挽着霍震霆来到空地上,将他的一手放在自己腰际,另一手与自己相握,两人就这样慢慢地跳起了西洋交谊舞。
对面茶楼有几个正在陪客的粉头,看到霍震霆和霍大奶奶跳这西洋舞,也都稀罕地伏在阑干上看热闹。一个粉头说:“这霍大奶奶真是个有手腕的,硬把霍大爷给留住了,连桃金娘那儿也不去了!”
怡红院的头牌柳如烟摇着杭绸团扇说:“听闻这霍大奶奶是官家出身,与霍大爷是姨表亲,来霍家不到一个月霍大爷就休妻再娶了。”
先前说话的粉头说:“那这表哥表妹倒还是千里姻缘一线牵啊!”
柳如烟冷笑说:“只是姘在一起罢了,他们风流快活,把以前那个都休了!世上男人皆薄幸,你们看那些个来找我们寻欢的恩客,哪个不是鲜廉寡耻的!”
粉头说:“如烟姐姐不该再看那些杂书了,咱们生来就是那鞋底的泥泞被永远踩着,这是命。
柳如烟冷笑说:“我可不甘心一辈子被人踩在脚底!”
霍大奶奶和霍震霆耍得正是酣畅,哪里知道对面楼里还有那样一出戏,两人闹作一团,眼里只有彼此。一曲终了,霍大奶奶伏在霍震霆怀里柔柔地说:“老爷,妾身还想去洋学堂读书!”
霍震霆说:“爷一言九鼎,只要你为爷添了儿子,爷就请一个洋先生回来教你。”
霍大奶奶欣喜地说:“爷可一定要说话算话!”
此时,霍家的生意越做越大,霍震霆隔三差五就要去一趟省城申城,每一次回来都给大奶奶带很多最新的洋玩意儿。霍大奶奶在装扮上是兼蓄并收的,胭脂水粉只用西洋的,尤其喜欢法兰西的香水,每次喷几滴就暗香浮动一整天。
这些天风和日丽,下人在后院荷花池前摆了黄花梨三屏风罗漠床并五足圆花几、方杆四出头椅。霍大奶奶和二奶奶妯娌俩合乐融融地坐在一起,霍大奶奶将二奶奶的宝贝疙瘩慧姐儿搂在怀里,小心地为她梳着小辫。
慧姐儿刚过周岁,穿着大红色缎绣团花卉纹袍及裤子,带着长命百岁莲花金锁,粉雕玉琢地煞是可爱!大奶奶越看越欢喜,说道:“这慧姐儿粉团似的,以后肯定是一个大美人!”
二奶奶磕着瓜籽说:“这慧姐子儿可是我的命根,当初生她时可没少让我这个做娘的吃苦,她爹嫌弃她是女孩,可这是我身上掉下的肉,我做娘的心疼就是了!”
大奶奶笑着说:“哪有不疼孩子的父母,我爹娘只我一个独女还不是照样心疼,再说你与二爷都还年轻,早晚会开枝散叶的。”
二奶奶回道:“那可真得借大嫂吉言了,大哥岁数也不小了,大嫂也得赶紧!”说完就捂嘴娇笑起来。
大奶奶佯怒啐道:“就你这不腥不燥的!”
二奶奶知道大奶奶并没真动怒,继续说:“大嫂你是不知大哥以前的荒唐劲儿,他十四五就随老太爷出门做生意,什么场面没去过?待得二十岁继承了家业,更是没人管得了他,最后还是族里出面给他娶了李氏,成了亲他也没有消停,一个月宿不到家里几回!”
大奶奶听二奶奶说起大爷的往事,又好奇又懊恼,扯着帕子说:“没想到老爷原来是这样的啊!”
二奶奶说:“正因为大哥以前是这样的人,现在和大嫂要好,所有人都觉得稀罕!”
大奶奶笼着帕子,拈起一瓣落花说:“我现在孤苦无依,若老爷也如对李氏那般对我,那我必活不下去了!”
二奶奶甩着帕子说:“呸呸!青天白日的哪有这样赌咒的,大哥好不容易和大嫂在一起,大嫂又是这样娇滴滴的美人,大哥不疼在心里才怪!莫要胡思乱想了!”
大奶奶闻言温婉地笑了笑。
第7章 孕期
霍震霆从申城满载而归,兴高采烈地回到关雎院。一进房门就看到大奶奶穿着秋香色折枝花镧边大衫下配金芍药珊瑚红裙,带着赤金菊花耳坠,泪眼蒙蒙地望着自己。
“怎么了?可是谁欺负你了!”霍震霆赶紧抱着大奶奶问道。
大奶奶一头扎进霍震霆怀里,抽抽噎噎地说:“孩子求到了!”
霍震霆惊喜地说:“真的!那可真是喜事,你快别哭了,都怀着孩子呐!”说完就抹去了大奶奶的眼泪,扶她到床边坐下。
“娘子怀了我的孩子,我真是欢喜异常,以后我一定努力奋进,照顾好你和孩子!”
霍大奶奶柔声说:“妾身幸得夫君垂爱,一定努力为霍家绵延子嗣!”
霍震霆捧着大奶奶的脸说:“你有身孕不要太过操劳,家里的事可以暂时交给弟妹打理,你最关键的事是把身体养好!”大奶奶点头称是。夫妻俩又依偎在床上说了不少交心话,互叙离别的相思。
晚膳时,霍大奶奶即当众把钥匙和账本交到二奶奶手里,二奶奶自是当仁不让地管理起内务。
大奶奶交出钥匙后,彻底做了甩手掌柜,还让喜婆子搀扶着在关雎院四处散步,定要生一个健康活泼的孩儿。
“喜婆婆,都说女子怀孕生产后会变丑,你说老爷会不会因此不喜欢我啊!”大奶奶又开始多愁善感起来。
“大奶奶放心,桂嬷嬷那有不少宫中女眷孕期产后的秘方,保准让大奶奶容光焕发!只是大奶奶,现在有一事确是迫在眉睫了,老爷正值壮年,您现在有了身孕不方便伺候,总得安排一个人!”
大奶奶闻言,焦躁地把帕子揉成一团又松开。喜婆子见大奶奶这样,哪里不知道大奶奶的心思。“大奶奶,老奴知道您是个孤傲的,您有身孕还专宠的话,会落下妒妇的名声的。”
大奶奶扯着帕子说:“喜婆婆说的道理我都知道,可是一想到老爷与其他女人同床共枕,我就心如针刺。可能是老爷把我宠坏了,我竟容不下其他人了!”
喜婆子说:“大奶奶千万别多想,那些个妾室通房都是上不了台面的玩意儿,先给她们喂了绝子汤,不怕她们起风浪!”
大奶奶还是摇摇头走了,喜婆子叹了一口气赶紧跟上。
等到霍震霆回来时,大奶奶服侍地格外殷勤,端茶送水、宽衣解带,在床上和夫君交颈而眠。
这样过了数日,霍震霆克制不住,从床上起身说:“我今晚去书房查账!”然后头也不回的出门了。只剩下大奶奶独自一人坐在花鸟镂空雕金檀木床上,祥云蓝丝鲛绡纱帐抚到脸上,摸上去竟是一手的泪。
霍震霆在书房的雕花万字不断头软榻上躺下,叹了一口气闭目睡去,朦胧模糊中一道倩影穿着慢慢地爬到了床上,纤纤玉指就开始撩拨起来。霍震霆性子起来,将倩影拥在怀里,却突然觉得气息和感觉都不对,猛然推开怀中人,却见小丫头翠浓身着一件正红蜀锦金线团花肚兜和碎樱里裤坐在地上。
“你这小丫头怎么到爷的书房来了!”霍震霆坐在软榻上质问说。
翠浓一把抱住霍震霆的腿说:“翠浓早就与爷互通款曲,现在大奶奶身子重,奴家愿意代为服侍大爷!”
霍震霆怒极反笑道:“你这丫头算是毛遂自荐了?从来只有爷找女人,没有女人找爷的道理!”说完就气冲冲地走了。
翠浓半夜爬床的事儿第二天就闹得沸沸扬扬,紫鹃直接将她当众打得皮开肉绽,然后交给人牙子发卖得远天远地。
大奶奶在正屋哭得止不住泪,喜婆子含泪扶着她说:“大奶奶,都说为母则刚,您好歹为肚里的孩子着想,别再哭了!老奴早就劝过您,您这边不喂饱,爷们自然在外面打野食!这只是丫头爬床,从外面直接抬人回的都有。若是您自己一手提拨的,好歹也和您一条心,那从外面进来的可就难对付了!”
霍大奶奶拭干眼泪,在镶云石红木梳妆盒里拿出一个锦盒将里面的黄色脂粉用小指挑出黄豆粒一点,在手背上揉匀后均匀敷在面上,又拿出西洋眉笔淡扫蛾眉,最后点绛唇。特意换上白底绣秋海棠湖绸大衫下配石榴红织锦绣团云裙,发插双蝶掩鬓珠花,最后立在朱漆泥金雕花三屏风式镜台前细细照出了一位如花似玉俏佳人的模样,这才带着紫鹃捧着鎏金螺钿食盒上了轿子一路寻到霍氏商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