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良玉说道:“戏班里的行头哪里是能够随便动得的,人家会与你拼命!”
霍大奶奶咕哝道:“你知道规矩你还这样?还不是你让我扮虞姬的吗?”
程良玉刚才在裁缝铺里洗去了脸上的油彩,恢复了俊容,此刻在天光下挑眉一笑道:“你还真听我的话!我不能在这里久待,今晚就要离开,你资助我一些盘缠如何?”
霍大奶奶说:“看在与你相识一场的份上,我给你一些银钱,你好好的做些营生,莫再胡闹了!”
程良玉说:“我记你的情儿,以后但凡你有嘱托,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霍大奶奶笑道:“得了!别说戏词了!”
程良玉也没有多言语,看到霍大奶奶宝蓝色绣红梅绣花鞋上刚才蹭到了污渍,就伏下身子细细擦去。
一直到程良玉离开数日,霍大奶奶才从辽东沈夫人的来信中知晓:武生名角程良玉竟然一直与匪帮有联系,他们合伙打劫日本人的军火运输车,结果被日本人抓住尽数屠戮,程良玉侥幸逃脱。
霍大奶奶看完那封信,叹了一口气,将那薄薄的信纸折起来。
第51章 小聚
霍大奶奶送走程良玉没多久,霍震航就找上门来了。他穿着一身天青色竹纹长袍,端坐在黑檀金边圈椅上,对霍大奶奶说:“大嫂,大哥现如今远在辽东,你一妇道人家守着家里多有不便。我自知大嫂是个本分的,但却备不住别人造谣生事!”
霍大奶奶知道霍震航是个城府极深的,此时也听出他话里的言外之意,赶紧坐正身子说道:“二叔说的是,大嫂以后一定注意一些!”
霍震航用琥珀色的眼眸沉沉看了霍大奶奶一眼,笑着说:“如此甚好!”
待霍震航走后,霍大奶奶坐立不安,不知他究竟知道多少。虽然自己并没有逾轨,但也确实有瓜田李下之嫌。霍震霆不在姑苏,自己先后与乔意涵、何谨之还有程良玉接触,按理确是不大妥当。
待得岁末之时,霍震霆要从辽东赶回来一家团聚,霍大奶奶天刚亮就带着两个儿子守在路口。她穿着一件蹙金绣云霞瞿纹大衫下配月白色绣绣球花马面裙,带着紫玉芙蓉蝴蝶钗当真是望穿秋水。福瑞穿着紫鹤纹浣花锦衣裤,家齐穿着一身松花色百合如意绣纹劲衣,也都陪在母亲身边。
这时候,远远看到几辆马车从薄暮深处而来,驶到众人面前停下,霍震霆穿一身葱青菖蒲纹长袍神采奕奕地从车上走下!霍大奶奶欣喜若狂地扑入夫君怀抱,两个小儿也围在父亲身边喋喋不休。
夫妻相拥了好一会儿才分开,霍震霆轻声对霍大奶奶说:“我从辽东带了一个侍妾回来!”说完就用力按了按霍大奶奶的手。
霍大奶奶扭头望去,就看到一个二八年华的佳人,穿着一身竹青刻丝云纹素软缎大衫下配藕色暗花并蒂莲织锦裙,满天星前刘海,后挽元宝髻插着紫珠玛瑙牡丹芙蓉簪,眼睛竟是雨过天青的碧色,长发微微带卷,肤色特别白皙,显然是混有异国血统。
“这是唐莉萨!”霍震霆望着霍大奶奶缓缓说,霍大奶奶见他这副样子知道必有隐情,也就没有多问,跟着他一起上了官轿。
此时霍府早已是张灯结彩迎接霍震霆回来,下人们都在忙着搬行李,霍震霆进了厅堂后,环顾四周一圈后长叹一口气说:“果然还是自家里最好!”
霍大奶奶急忙将霍震霆迎到填漆戗金万字花卉纹桌边坐下,桌上正摆满了各式珍馐:鼓板龙蟹、麻辣蹄筋、乌龙吐珠、三鲜龙凤球、山珍蕨菜、盐煎肉、香烹狍脊、湖米茭白等。两个儿子都学着母亲给父亲碗里夹菜。
“夫君在辽东整天风里来雨里去地忙生意,身边也没个照顾的人,妾身甚是牵挂!”霍大奶奶伤感地说。
霍震霆笑着说:“无碍!现如今我在辽东的生意做的正是顺畅,趁年轻都吃点儿苦是对的!”霍大奶奶知道他是个做事有决心的,见他一切安好,也就放下心了。
夜里,霍大奶奶亲自服侍着霍震霆换上了一身藕色卷草纹中衣,自己换上了一身胭脂色罗睡袍,夫妻俩久别重逢自是难舍难分!霍震霆搂着霍大奶奶说:“唐莉萨是华俄混血儿,要麻烦娘子多加照顾!”
霍大奶奶醋海生波道:“夫君一人在辽东果然是万花丛中潇洒自在!”
霍震霆笑着说:“就知道你要倒醋瓶,这唐莉萨原本是辽东汪镇海帮办养的外室,因汪夫人容不得,汪帮办又顾念旧情,就将她送给了我,其实也是想为她寻个好去处!”
霍大奶奶捶着他的胸膛说:“你什么时候也做些这种收拾残局的勾当!”
霍震霆道:“没办法,谁让我的生意都要靠这些关系!那唐氏我却是没有碰过的,你只把她留在家里好好养着便是!”
霍大奶奶嘟嘴说:“你远在辽东,妾身又没有通天眼,哪里知道你有没有做过什么事儿!”
霍震霆点着她的鼻子说:“我没问你你倒先问起我来了,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在姑苏的事儿,今儿好好教训你!”说完两人就相拥而卧,恣意缠绵起来:君在辽东妾在吴,劳燕双飞不自由。樱桃花谢梨花发,肠断青春两处愁。
那唐莉萨倒是个知分寸的,第二日清晨就规规矩矩地拜见霍大奶奶,霍大奶奶也怜她红颜命薄,虽然断不会让她真的服侍霍震霆,但生活起居亦不会亏待了她。当下就送给她一对纯金镶宝镂空手镯算作见面礼,又给她指派了小丫头,那唐氏从此就在浅梨院深居简出。
霍震霆这一次只是从辽东回来与家人小聚,过完头牙(二月初二)还要再去辽东,霍大奶奶这一次终于忍不住和霍震霆哭闹起来:“你整天就知道出外做生意,把我和孩儿们扔在家里牵肠挂肚,好狠的心……”
霍震霆好说歹说也劝不住她,终于也怒了,将脚边的紫檀雕花杌凳踢翻,怒道:“你道我在外面风里来雨里去,冒着枪林弹雨容易吗?我还不是为了这个家在拿命拼!我累死累活不就是让你们娘仨过好日子,你不体谅我就是了,还在这里撒泼,像什么话!”
霍大奶奶被他吼得一愣一愣,只是坐在花鸟镂空雕金檀木床边低头拭着眼泪,只看到插着灵芝抱福玉簪的厚重鸦髻,下面露出一截粉颈。
霍震霆看她这般可怜兮兮,也懊恼自己刚才说话重了,走上前去将她环住说:“你坐在家中是不知道,现在外面都乱成一锅粥了,各路军阀混战,内阁官员走马川灯地换。若只是我自己横竖是无所谓的,但有了你娘仨,自然要想法子让一家人活下去!”
霍大奶奶听他说的诚恳,也不禁悲从中来抽泣道:“这天下是怎么了,整天打战,还让不让老百姓过日子呐!”
霍震霆安慰她说:“也没有你想的那么严重,凡事自有我在,快别哭了!”
霍大奶奶知道自家夫君的艰辛,也就没有再埋怨他,只是尽心尽力地捣鼓锦衣玉食,好好服侍霍震霆。
霍震霆这一次回来,不光安顿好家里,还照拂了几个兄弟。霍震航现在基本是在丰县生根了,生意越做越顺,霍震霆又帮他打通了一些路子,让他去周旋。霍震宇守着博学女子学堂不放手,霍震霆也不能拿他怎样。所幸霍震宇新娶的妻子许碧柔已经怀了身子,这一点让霍震霆很是欣慰,觉得幺弟也要有后了,霍家算是完满了!霍大奶奶知道霍震霆还是很在乎兄弟的,找了个由头就将怀孕的许碧柔接到主宅来悉心照顾。那霍震宇是个书生气十足认死理的,只能别人照顾他,不能指望他照顾人。
霍大奶奶舍不得霍震霆去辽东,总有些郁郁寡欢,霍震霆知晓她的心思,临去辽东之前,特意将她带出门去游玩了一遭,专门为她订制了一副鎏金镶珍珠蓝宝石头面。霍大奶奶稀罕的是他这个人而不是这些死物,但为了不扫夫君的兴,还是勉强笑了。
霍震霆小心叮嘱她说:“现如今,天下不大太平,我富贵名声在外,怕惹来祸事。你与孩儿们要放机灵一些,若有一丝儿风吹草动,就去皖南乔舅爷家避避!”
霍大奶奶一一记在心里,霍震霆见自家娘子是个弱不禁风的,两个儿子尚还年幼,终有些放心不下,想等辽东那边生意赚够了,还是要回来一家团聚。
霍大奶奶将霍震霆送走后,又在家里关门过日子。没过多久,姑苏这边的纪丰年纪大帅和吴越那边的姚成德姚大帅开战了,整日里只听到远处炮声轰隆,天动地摇!纪丰年的补给不足,就派书记官在地盘上四处游说,软硬兼施,积攒军资。姑苏的茂县和丰县是商贾聚集之地,自然也是他们打秋风的好地儿。那些个军阀士兵仗着手中有枪,美其名曰是在保护一方安宁,在姑苏大肆搜刮。还有些书记官拿着鸡毛当令箭,趁机占油水发横财,最后苦的还是老百姓。
外面局势一片风声鹤唳,霍震航将霍家人都聚在主宅里,妇孺都拘在家里不许出门。外面那一*吃大户的都由霍震航出面打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