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日,祥贵婆照旧陪着霍三奶奶前去观音庙参拜。在庙门口见到一楠木雕花嵌福字马车,下来的正是丰县葛氏绸缎庄的葛二爷和他新娶的第五房小妾杨氏。
这葛二爷和霍三奶奶还在当街卖豆腐做豆腐西施的时候,都已经混熟了。此时见昔日娇羞的花骨朵,如今竟绽放成国色天香,不禁盯着多看了几眼。
那天霍三奶奶正穿着一件银红织金妆花绣水仙灵芝纹大衫并粉霞红绶藕丝裙,带着红玛瑙镶金富贵花开纹钗,真是璀璨夺目。而葛二爷也穿着宝青蜀锦豺纹刺绣滚边长袍,站在那里只做玉树凌风的姿态。一对痴男怨女在庙门口遥遥相望!
那祥贵婆见那葛二爷眼神不正,当即挡在三奶奶身前,将她扶进庙里。当日也是天公不作美,竟然稀稀拉拉落起雨来,到后来越下越大,竟成瓢泼大雨。
那观音庙从来香火不断,也备了让香客安歇的厢房。当夜祥贵婆就将三奶奶扶到了西院厢房歇息,自己守在一旁的房间里。霍三奶奶说舟车劳顿辛苦祥贵婆了,赏了祥贵婆一壶桂花美酒。那祥贵婆却是个贪酒的,将酒壶喝了个底朝天,酒劲一上来就呼噜睡下。
待得夜里,祥贵婆依稀听到声响,睁开眼睛却是隔壁房里传来的,她敲了敲中墙问道:“三奶奶可是有事吩咐?”
隔壁安静了一会儿,三奶奶的声音稳稳传出:“无事,你睡吧!”
祥贵婆却总是觉得不妥当,当即就起身披衣,一拉开门隐约觉得月亮门里有一豺纹衣角闪了一下。但是月色昏暗,加之自己老眼昏花,也没有看分明。
她敲了敲三奶奶厢房的门,三奶奶穿着一身月白牡丹纹缎绣中衣开的门,头发齐整,面色如常。祥贵婆在厢房里没有发现别人,当即问道:“老奴刚才似乎听到三奶奶在与人说话?”
霍三奶奶说:“我自在屋里睡觉,并没有其他人,祥贵婆怕是喝醉做梦吧?”
祥贵婆挠了挠脑门,还是不放心,当即就在厢房的软塌上躺下了。霍三奶奶也不管她,也回到床上躺下,望着屋顶自顾自地想着心思。
第26章 何家
丰县何家,祖上曾出过进士,但现在却是逐渐衰败了。到这一代只有长子何谨之尚在官场,次子何遇之却是个不成器的鸦片鬼。
这一日,何大奶奶尚雪柔正在婆婆何老夫人处立规矩。何老夫人看着低眉顺眼的大儿媳道:“你惯是个听话的孩子,又为何家诞下孙儿敬霖,我自是对你很满意。可这做妇人家的,不仅要懂得讨婆婆欢心,还要能抓住丈夫的心……”
何大奶奶恭敬地说:“婆婆一向疼爱儿媳,这是在提点儿媳呐!”
何老夫人说:“再过不久,那邵家姑娘就要进门了。我本对这桩婚事不甚满意,只因那邵大奶奶年轻时名声太过泼辣,但谨之说那邵家姑娘有手段说不定能管住你二叔这个混小子,我也就听他的了。只是,邵家姑娘进了门,你可要拿出长嫂的气势来,莫被她欺负了去!”
何大奶奶颔首说:“媳妇明白!”
婆媳俩正说着话,喜登枝大红锦缎帘一掀,一身深青织金云纹长袍的何谨之进来了。何老夫人和何大奶奶见到这顶梁柱回来了,也都欣喜起来,急忙让下人摆座看茶。
何谨之对母亲见过礼后,撩起长袍坐在红木镶云石背板椅上,捧过丫头奉上的景泰蓝缠枝莲茶盏说道:“母亲,二弟的婚事近了吧?”
何老夫人说:“你媳妇是个能干的,这事儿她已经一手兜圆了!”
何谨之对着何大奶奶微微颔首,何大奶奶脸立即红了,有些羞赧之意。“夫君今日在家用晚膳么?”
何谨之“嗯”了一声,何大奶奶立即欢天喜地地去安排厨房膳食去了。
何老夫人见着何大奶奶娇柔的背影渐渐远去,对何谨之说:“你这媳妇真的是个贤良淑德的,也不知道为什么你总对她不上心!”
何谨之心不在焉地说:“母亲,孩儿心中自有分寸!”说完就去侧院找自家二弟何遇之,他果然还在红漆描金彩绘罗汉床上醉生梦死地抽着大烟,见大哥进来撩动了一下眼皮算作招呼。
何谨之坐在床侧见他这颓废样子,摇了摇头说:“再过一月,你就要娶媳妇了,以后可要有所担当了!”
何遇之吐出一口烟圈说:“大哥你给我找的媳妇不是嫁妆丰厚么?那应该够我们两口子吃了,家里有大哥光宗耀祖就行了,我就怎么快活怎么来!”
何谨之指着他说:“现在是我还在任上,若我不在任上,一家人喝西北风么?咱们家里只有两个男丁,一家人指望着呐,你好歹也争气点儿!”
何遇之放下烟枪坐了起来,“大哥别恼,你怎么说我怎么做就是!”
何谨之听他如此说,才满意地点了点头!
当初邵大奶奶与霍大奶奶交恶,可临回陇西之前偏偏还是把邵大小姐的婚事交与霍大奶奶帮忙打理,就是不想他夫妻俩从此甩手不管。霍大奶奶先有身孕在身,可以借口安心调养,现在孩子也生了,邵大小姐婚期也近了,她也只能强打精神来处置这些事来。
她知这姑母邵大奶奶是个难缠的,不管如何做也不一定落得个好字,所以一切尽着礼数来,就算邵大奶奶到时候不满意,也挑不出一个错来。
这一日,霍大奶奶穿着一身鹅黄缠枝梅花云霞凤文大衫下配水蓝暗花梅纹百褶裙,带着金累丝嵌宝石金珠钗前去何家议定婚事。
何老夫人和何大奶奶在厅堂里迎客,何老夫人穿着绛色缂金水仙团寿大衫下配肉桂粉百褶妆花裙,带着嵌宝赤金大发钗,端庄得体地坐在上首。
何大奶奶穿着一身白底鹅黄纻丝暗金盘牡丹衫并藕荷色百褶梅竹镧边裙,带着鎏金喜鹊珠花侍立婆婆身旁,看到盛装打扮地霍大奶奶心道:“早就听说这霍大奶奶是个美貌过人的,却没想到竟是这等绝色,难怪能把霍震霆那样的人物紧紧攥在手里!”
霍大奶奶端庄娴雅地与何老夫人寒暄客套,何老夫人见她是官家小姐出身,行事说话都按规矩办事,不似那拎不清的,也就暗暗放下心来。
这时候,何谨之也带着何遇之出来与霍大奶奶见礼。霍大奶奶见何遇之穿着一件赭色缠枝宝相花纹品缎长袍,站在穿着鸦青色暗纹番西花刻丝袍的何谨之身边,除了面色苍白外,行为举止倒还没有失礼的地方,显然虽是胡闹,家里还是管的严的,也就微微放下心。
待得霍大奶奶离开后,何遇之原形毕露地靠在柞榛木直背交椅上,感叹道:“不知道那邵家姑娘可有她大表嫂这般美貌!”
何谨之捧着茶杯嘘了他一声道:“像霍大奶奶这般的美人儿,又岂是随便能遇上的。”
何老夫人见他提及霍大奶奶,言语里有不经意的轻佻,当即皱着眉头说:“人妇岂是能随便议论的,快别说了!”
何遇之对着何谨之挑了一下眉头,捧着茶杯慢慢地呷了一口茶!
待到月末,邵家大小姐邵诗诗终于风风光光地嫁与何家二爷何谨之。这次婚礼,霍震航出了大力,之后就与那何谨之称兄道弟起来。霍大奶奶和霍二奶奶在丰县合开的茶楼自然深受何谨之的照应,一切都顺风顺水。
自从主宅里只剩下霍家大房一家四口,那日子过得轻松自在!霍震霆忙完回来,就看到娇媚温顺的娘子带着大小两个儿子笑脸相迎,一家人其乐融融地围着满满一桌珍馐边吃边聊当天的趣事儿,享尽天伦之乐!
霍大奶奶本就生得娇弱,这一次生家齐又亏了身子,霍震霆自是对她万分怜爱。有那些不长眼的狐朋狗友想要送他妾侍的,都被他推了,反正惧内的名声是落下了。
年末,霍震霆又要去赣鄱做买卖,舍不下家里的娇妻幼子,索性带了家眷一起去。霍震霆与人做生意时,霍大奶奶就领着两个儿子四处转悠,她容貌极美,又出手阔绰,赣鄱一带的脂粉钗环丝绸店老板都跟她相熟起来。
这一日,霍大奶奶又在看首饰,突然隐隐觉得有一道冷冷的眼光扫来,她转身一看,竟是自己娘家八妹——昔日汪国公府少夫人余梦琴。
那汪少夫人穿着一身银红织金妆花绣水仙灵芝纹大衫配藕荷色缂丝海棠妆缎褶子裙,带着累丝攒珠嵌宝石银蝴蝶头花,表面看起来端庄大方。可霍大奶奶还是可以看出这衣服已是旧时的花式与成色,想来汪国公府没落后,汪少夫人过得也并不好。
汪少夫人带着丫头黄鹂绕过柜台走到霍大奶奶跟前,从上至下打量了霍大奶奶一番后说:“看来七姐嫁入那商户人家倒也过得不错啊!”
霍大奶奶沉稳地回道:“我夫君是个精明干练的又会心疼人,我母子三人跟着他享尽了福气!”
汪少夫人扯着帕子抬高声音说:“如此良人也难怪七姐会千里迢迢从岭南一路寻到姑苏……”汪少夫人身边的黄鹂闻言扑哧一声笑出声来。
紫鹃见着黄鹂这狗仗人势的样儿也怒了,当即骂道:“你这贱蹄子笑甚,我家奶奶也是你笑得的,也不看看现在是什么世道了,都成穷酸破落户了,还装什么腔摆什么谱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