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早就知道了,你抓了他们是不是?你杀了他们?所以南丰王才不敢出声了。”叶凝欢怒不可遏,扑上去揪着他的衣服要跟他拼命。
他很轻松地攥住她两个小拳头:“没有,只有一个西宁王应和,简郡也让我看住了,连不成线自然偃旗息鼓。我没必要再去杀他们了吧?”
楚正越看她一脸惊疑的样子,轻声说:“真的没有,你若不信,我只好把他们逮到京里来让你看看?”
叶凝欢盯了他许久,拳头慢慢松开:“你为何放过他们?”
“不想再跟你怄了,你当我惺惺作态也好,当我补偿你也好……”
她颓然跪坐在榻上,垂了头。一滴泪带着光影落下她的睫毛:“那你能把楚灏还给我吗?”
楚正越的脸微微发僵,低声说:“凝欢,真要恨我一辈子?”
她垂着头,喃喃低语:“我恨你,害我与楚灏永诀,让我的儿子成了你的儿子。我成了你的皇后,害他到死也要被人取笑,我现在连找他也没有资格了。可是恨得太多了,恨不动了……我活着比死了还难受,我只想死。真想补偿的话,就让这个孩子平安长大,给我一个痛快吧!”
楚正越的眼微微有些潮润,掂起她的下巴看她空茫的眼神:“凝欢,你不想看着元桢长大吗?你就那么想和叔叔在一起?”
叶凝欢怔怔看着他,没有回答他的话,视线却飘移到窗外去。
楚正越注意到她的眼神,回头看去。窗外芭蕉叶上,追着两只麻雀,不知是在打架还是在嬉闹,追逐飞舞着在树梢间纠缠。
他揽住她:“……算了,你睡一会儿吧,我不闹你了。”
叶凝欢乖乖任他放倒在身侧,揭了薄毯盖住她,她合了眼皮静静睡去。
楚正越看着她,她眼里心里,只有楚灏一人。他得到的,只有一夜的虚妄梦境,在那梦里,他不过也是替身。他们总是这样亲昵的姿态,心却离得越来越远。她只剩一个躯壳,陪他在这里虚耗。
叶凝欢的身体渐渐痊愈,当时姜焕说她得卧床个一年半载,不过元桢在侧,比什么九转大还丹都管用。身体恢复得比预计的要快,八月的时候,基本上活动如常。她仍不爱出门,也不见人,除了偶尔陪陪王氏外,余者都一概不见。
孩子五个月大了,恰是五感渐生的时候,瞧见亮就笑,晃来晃去东西他更是喜欢。眉目渐出雏形,像叶凝欢更多些,粉雕玉琢的可爱。
楚正越抱着孩子逗弄着,他咯咯笑着抓楚正越的手指,抓住了就往嘴里送。叶凝欢歪在边上看着,每每看他这般温情脉脉,形象总与楚灏重叠在一起,心底锥痛异常,眼泪就不觉间胀满。
楚正越没忽略她的表情,近来她总是这样。以前,只消他一抱孩子,她全身的汗毛都像要竖起一般地与他戒备。或是若她错了眼,他进来先去瞧了眼孩子,她必要翻来覆去将孩子检查一遍,生怕他下黑手。
但这两个月,她倚在边上看着他们。那眼神一时恍惚迷离,一时又悲凄哀婉。却没了戒备,不管孩子是不是在他怀里哭了闹了,她都不再往那歪里想。
她不再像生产之前表现出那样刻骨的憎恨,甚至连厌恶也没有了,总是形容寡淡,不喜不悲。
“雅言也快生了吧?”她主动开口,楚正越愣了愣。这还是她入宫来,第一次这样心平气和地跟他说话,弄得他都有些不习惯了。
楚正越将孩子交给奶母,拉了她道:“小产了。”
叶凝欢任他拉着,垂眼问:“什么时候的事?”
“四月里。”楚正越淡淡地说,“那会子你下不得床,自然不知道了。”
叶凝欢面上没有喜色,也无悲意,半晌轻哦了一声。他拽着她往另一头走:“可能我身上的毒真是去不掉了。”
一时说着,又觑着她的表情。她没露出那种气人的雀跃,仍是淡淡地“哦”了一声。宫人上来服侍,她往边上一站当闲人。
楚正越对此早习惯了,随口说:“你现在身子好了,明日中秋阖宫家宴该可以去了吧?”
叶凝欢脑仁阵阵疼,她一年不怎么见人了,人多她就烦。
楚正越睨着她露出不耐烦的表情,又说:“称病推了也一样。今日月色也好,提前陪我过了也一样。”
叶凝欢没什么表情,半掀了眼瞅着他。张莹在侧听了,张罗人去传话备席。待楚正越更完衣,殿内即置了一桌席。大多是叶凝欢爱吃的菜,什么杏子炖山鸡,冬菇扒火腿,烩鸭掌、蒸米肉,还有燕窝鹧鸪汤,边上还有她向来爱的细点梅子酥,连带着各类的月饼也提前呈上了。外头院里还捧来了花房里养的各品菊,招展着十分应节。
楚正越拽她坐在身边,倒了酒给她:“去年今日,你陪我一起饮了断金花。所幸勒蛮尼的医术好,没荼毒了孩子。”
叶凝欢僵了僵,是今天吗?去年这会儿,她过得像游魂一样,哪里会数日子?
“那也就是我的忌日了,当过一下的。”叶凝欢当着一院子的人张嘴就来,拿着杯子直接往嘴里一倒。
宫里的人早见怪不怪了,连锦琳和锦玉两个都习惯了。满宫上下,敢这么蹬鼻子上脸的只她一个。
楚正越又给她蓄上:“你肯陪我也是好的,这一年,我过得很高兴!”
叶凝欢指节微微有些发白,直接拿起杯子又往嘴里倒:“能给你添趣,也是我的福气。”
他笑意更深:“别说这气话。来日,真见不着的时候,你未必不会想我。”
叶凝欢:“希望此生不复相见。”
楚正越盯了她半晌,瞥了眼道:“我却是会想你的。”
叶凝欢直着眼睛投向未知的地方:“放心吧,我不会死的,这口气长长久久地熬着,随便你怎么折腾。”说着,她索性抄起壶,自斟自饮。喝了一会儿,发现楚正越支着肘只看她,却不喝,后知后觉地警惕起来:“你怎么不喝,不是在酒里下药了吧?”
楚正越笑得十足可气,拿起壶来直接往嘴里倒。他就是能将粗俗也变得极致优雅,晃了晃一滴不剩的壶道:“我下药也会直接往你嘴里塞,何必下在酒里这么麻烦?”
叶凝欢夺过壶来看到里面真空了,将壶重重往桌上一放:“没酒了,散!”
楚正越一把将她扯回来,叶凝欢踉跄着跌回到他身上。他随手捞起地上的坛子:“谁说没有,多得是。”
叶凝欢睨着他:“你不必用酒助兴了,我随时都可以!”她说着,斜着眼睛盯着他,讽刺道,“难道说,你不仅被断金花毒得不能生育,连人道也不能了?”
他露出戏笑:“我能不能人道,娘子最清楚。”
叶凝欢面无表情:“我比较清楚南廊下的侍卫!”
楚正越的脸拉下来了:“凝欢,别胡说八道。”
叶凝欢认真地看着他,楚正越在她的目光下竟似无所遁形。叶凝欢轻声道:“这样就恼了?你娶我的时候,怎么不怕流言呢?”
她不愿记起今天,他非要她记起,还指望她陪他把酒言欢吗?
他垂了头:“你怄我罢了,何必胡扯?”
叶凝欢勾起嘴角:“未必是胡扯啊,待我身体再好些,我就……”
他掐住她的脸,认真而危险,声音却是柔缓动人的:“再胡说八道,我就给你打个金项圈把你拴在床边。你想这样看着元桢长大吗?”
叶凝欢识相地闭了嘴,拿眼神剐他。楚正越视而不见,继续倒酒给她喝。
月亮渐渐顶上树梢,明天就是中秋,月亮明晃晃的。照得院里一片霜白,斜斜透几殿内。两人相拥而坐,看似最和谐般配的一对,只是话里话外全是刀,表情看来都柔和,不像有什么深仇大恨,也并不违和。
叶凝欢被他灌得眼睛渐渐发直起来,雾蒙蒙地看着面前的楚正越。这是她酒劲儿上头的表现,不闹腾反而比平常更安静。只是这样子,楚正越已有好久好久没见过了。
唯一的一次,是在郁林。那是章合十二年的上元节,他们把酒言欢。她醉得一塌糊涂,将他的家底兜个干净。
楚正越忽然问:“凝欢,若没有叔叔,你会看我吗?”
她盯着他:“我什么也看不见。”
他又拿了一杯酒来灌她,她喝得很痛快。
楚正越抹去她嘴角的残酒,掂了她的脸道:“这一年,我过得很高兴。”
叶凝欢半晌扭着下巴想拨开他的手,落下泪来:“可我过得很痛苦……我痛苦你就高兴,你浑蛋……”
“对,我浑蛋。”楚正越抄起酒壶,将酒倒进口中,垂首衔住她的嘴唇。她拼命晃头,还是被他扳得死死,将浓冽的酒浆共享,诱哄她启开齿关,与她唇舌纠缠。
他浮起淡笑,又亲了亲了她的嘴唇,轻声说:“跟我去见叔叔吧!”
她的脑子轰轰乱响,大张着迷茫着眼似乎听不懂他的话。楚正越一把抱起她来,大步往外走去。
白玉石鼓,朱漆梁柱。精雕玉砌,亭台水榭。东临王在京的行府一如宫廷,总是不改那斑斓颜色。夜色正隆,明月亮晃晃地顶在当空,廊下红灯排悬,与月影相偎带出流光媚影。厅内灯影下,有人独立在当中,高修而挺拔,长发过腰随风丝缕流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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