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想了想,又问:“可是事隔二十几年,局势更迭变化。帝党与外戚王氏时有分歧,朝廷辖东临多年,丁家不可能不知。雁行为何仍认定丁家依旧替太后效命,而不是中途转投了皇上呢?”
瑞娘笑道:“这就是殿下慎密之处了,殿下归藩后首桩事,即是着东临宗务司遍查东临各族,并与朝廷移交的旧档做比对。殿下查出丁家分出部分产业转投了商路,近些年颇积了些财富。不过他们的买卖不是往外藩做,而是与直隶平原州的李氏所辖的商号做,平原州司马李吉是王祥的老丈人。殿下再顺着这条线查下去,可不就清楚了?丁家通过李家与王氏多年以来互通消息,共谋利益!这些,皆是背着皇上的!”
凤台丰登,丁家有地利之便却不愿与北海通商。反而舍近求远,舍易求难地与李家往来。为财是其次,互通消息才是真。
楚灏能从宗谱族务这些东西里下手,一点点把线头拉出来,以至摸清楚丁家与太后相连的通路,这不仅需要细缜,还需要有很大的耐心。叶凝欢想到以前自己总说他做事冲动无理,实则是她小看他了!
叶凝欢叹道:“当年太后拉拢丁氏,是为了雁行的安全。但事隔多年,丁氏仍死心塌地,只怕从中也得了不少好处。盘根错节地积下来,现在是想分也分不开了。”
瑞娘道:“那是自然。丁、王已成一体想脱也脱不得。皇上当年晚了太后一步,现在想让丁氏为己所用也不可能。别说皇上,若非此次殿下先下手为强,日后丁家也未必肯听殿下的。丁家盘踞凤台已有三代,凤台督护人马已成丁家军。丁景隆是世袭的官,又有太后罩着,自然有恃无恐。此行必要经凤台,若他真是城中伏击,可谓防不胜防。事后只说遭了匪患,择个一干二净,又在东临的地方,殿下再怎么闹腾,你这条命也丢得冤枉。”
叶凝欢说:“雁行这般谨慎,将我换出来,并且先伏了兵在凤台以监视丁景隆一举一动。丁景隆不动则已,他一动必入局中。”
瑞娘说:“殿下不欲与丁氏为难。毕竟丁家三代效忠,于东临的底十分干净。若揭出此事,只会累及王家与太后。但这次奉旨来护驾的是程玉,殿下担心太后不会放过这个一石二鸟的好机会,才下定了决心。”
程玉是淑妃亲兄,程怀素的嫡长子,算是程党的中坚力量。现在程、王两家于朝中分庭抗礼。若程玉护驾不力以至东临王妃身死,必罪责难逃。
叶凝欢皱眉道:“可是我若死在凤台,纵然丁景隆说是闹了匪患也难辞其咎。再说了,奉命随行的还有王祺,他可是王家人。到时一样要论罪,太后未必会冒这样的险吧?”
瑞娘道:“若说是闹匪,丁景隆自然监护不利。但既闹了匪就得剿匪,丁景隆有太后罩着,自可将功赎过。至于王祺,他随主归藩就是藩臣,此支从京中王氏分离而出,远在京中的王氏岂会受累?他不过一个庶子,王家本就没把他放在眼里。”
叶凝欢喟叹。是啊,太后若要她的性命,派几个刺客搞暗杀岂不便宜?她死了,不过母子闹一场,有什么好处?纵她烂命一条,这命到了主子手里也得死得有价值。轰轰烈烈死在凤台,既可让皇上无把柄可抓,又可逼得皇上处置程氏,这才叫死得其所呢!
瑞娘说:“殿下秘密调遣了乌淞关疆护至凤台周围埋伏,监视丁景隆一举一动。他刚欲调兵已被控制,没来及动手。丁景隆为保全家,不得不向殿下称臣。”
叶凝欢诧异:“雁行没有杀他?那又如何借他来向皇上投诚,换取我们在京的平安呢?”
皇上仍让她入静园,且容东临武将及亲护入城。虽说进不得内九门,但也算是很大的恩典了,显然是对楚灏此行表现满意才会做这样的决定。但若楚灏未杀丁景隆,皇上又怎么会尽信他呢?
叶凝欢犹在思忖,瑞娘道:“殿下如何计较的,我也不大清楚了。想这些也无用,等殿下回来再说吧?”
难怪之前,得知太后欲让叶凝欢入京时,殿下忧心忡忡,又四处寻找替身将叶凝欢换出来。殿下最不愿的就是恶意揣测其母,但这回是再不愿也得揣测。丁景隆未及王妃仪驾到,便借迎驾之名开始暗中调兵,足见殿下并非多心。
太后聚揽楚江旧部,替楚灏巩固势力,又欲替他在朝中谋强姻以增其势。这种种所为,皆有借幼子以逼长子之嫌。皇上本就是个多疑的人,太后如此,皇上岂不忌惮?楚灏夹在当中,两头为难,本欲远远地避了去,这才两年而已,又逮着机会生事。
一个是亲哥哥,一个是亲娘,殿下夹在当中,实在是左右为难。
楚灏坐在寿康宫东暖阁,王太后穿着墨绿色寿字攒花袍,只绾了单髻,上头簪着两只通翠簪子,比起两年前清减了些,亦添了些老态。毕竟是年过六十的人了,不若年轻人耐得住时光催促。
太后歪靠在临窗的大榻上,看着楚灏半晌不语。眼中交叠着锋锐以及威凛皆深渗,眷爱与温情亦与之交融汇合,最后成了一团平静,再辨不出分毫。
楚灏轻笑:“不过两年未见,母后如何这般看儿臣?”
太后勾了薄唇,舒展了唇角的纹路,笑意却难渗达眼中:“哀家只当你是精明人,不料竟如此愚蠢。”
楚灏道:“儿臣上有太后、皇兄,要那么精明做什么?”
太后眼中微凛,这时宫女捧了新茶来。她托了盏,看着茶却突然说:“哀家最爱这产于凤台的渺峰云雾。每年采取新茶快马送入京,品尝之时,仍蕴有新取的芬芳。若辅以旧年梅花上的雪,雪之净纯梅之幽芳,纷缠皆成茶之辅配,雅意高妙尽汇在一盏中。”
太后说着忽然手一松,将茶就此扔在地上。碎瓷连着茶汤乱溅,在黑岩镂花的地板上映出淡淡一摊光。
楚灏微睨了眼:“母后何以如此?”
太后冷言道:“你若不杀丁景隆,如何可让叶凝欢安过凤台?若不得正越允可,又如何能在北海来去自如?你是用这些来告诉哀家,你甘愿碎骨以全忠君之心,如这杯茶,再掬了多少清幽高雅于内,摔在地上不过也只是一摊污水。哀家疼你这许多年,这份为你殚精竭虑的心思,不过是一摊扔在地上的茶罢了!”
楚灏垂头,唇角带出哂意:“丁景隆擅调督护意图不轨。私与平原州李氏互盟,连累太后母家。他忘恩负义,儿臣处置他也是为了东临安定。此为藩务,皇上都不能干涉,太后倒管起来了?”
“你……”
楚灏道:“正越有意纳妃,向朝廷请旨。皇上顺其意指儿臣前往执礼。正越感朝廷之恩礼遇儿臣,亦是敬儿臣是长辈。哪里又错了呢?”
太后胸口阵阵起伏,怒道:“当年若无丁家相护,你早就死在玄苍山了。忘恩负义的是你!你现在为了一个女人,一个随时有可能让你万劫不复的女人,你自断膀臂,你何止是蠢,简直是疯了!”
楚灏默了一会儿,道:“母后如此苦心筹谋,才是让儿臣万劫不复!”
太后的脸色煞白,楚灏冷言道:“先帝放着多名长子不封,却封儿臣为东临王。岂不是母后的功劳?皇上以为母后当年之举是为了他。毕竟那时儿臣年幼,总比年长的哥哥们要好驾驭得多,且儿臣是皇上亲弟,兄弟同心总胜于旁人。却不承想,母后是想在东临固培势力。”
楚灏半掀了眼皮,面无表情,声音却如刀般直刺太后:“母后先行于东临笼络楚江旧部,后来,又欲让儿臣娶顾氏女,是要通过顾家让儿臣与八哥、九哥连横。母后是想,若皇兄不听话便将他拉下来好扶儿臣。皇兄与儿臣的手足之谊,皆是被母后败坏的。自断膀臂的,是母后!”
太后勃然大怒,瞪着楚灏浑身直抖:“放肆!哀家真是宠得你不知所谓,竟还敢来教训哀家?”
楚灏跪倒在地说:“母后息怒。儿臣是皇兄之弟,亦是皇兄之臣。忠君为儿臣本分,儿臣所求从未更改,与当年在拂台寺时无二。母后亦该于宫中颐养天年,不要再因杂事相扰。”
太后眸中千波翻涌,最终成了一团颓败:“好得很!哀家养的两个好儿子啊!是哀家贪心,只想保了这个保那个……到头来,皆是白费的。你走吧,哀家再不想看见你!”
楚灏垂下头,将眸中水意深深压回,他三岁封王由此遭恨。稚童于深宫中性命堪虞,是太后将他送出宫外,交由灵觉和尚照抚。十一岁回京,亦是太后殷殷垂顾,怕他封府之后学坏,时常将他叫进宫中悉心栽培。
无太后亦无他,生之恩,教之德,深宫锁凉的慈母情深,荒芜之地的唯一眷顾。不管太后做什么,他都不会怪她,更不会恨她。
他何尝忍心说这样狠心伤情的话,可是,他不能眼睁睁看着太后变成第二个楚湄!楚湄宠爱路氏,由此惠及其子。但他又不忍为保庶子而伤嫡系,于是,他既给庶子三郡兵权,又让嫡子入疆营。最终嫡庶相残,手足刀刃相向。
楚湄再如何,不过只是个藩王。但太后不一样,皇上更不一样。他不能走到那一步,他不忍!能放下的只有他,能一退再退的也只能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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