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似乎回忆起什么,怔怔地看着木头。临真子念了阵咒语,对着木头哈哈大笑道:“小友,还不速速现身,更待何时?”
一道霞光闪现,太过美妙的记忆充斥在少年脑海,它们在叫嚣,他伸出了手。
木头晃了晃,慢慢竟生出了手脚和毛发。
没变成活色生香的美人,甚至连人形都没有,圆木头上长了四枝小树杈,顶着一个圆乎乎的木头小脑袋,小脑袋上鼻子眼睛俱全,却丑得惊人。
成觉伸出的手瞬间一哆嗦,带着审视之后的厌恶缩了回来。
“这是何物?”王妃一骇。
圆木头漆黑的圆眼睛看了看王妃,笑着行礼道:“王妃有礼。”
它将身体笨拙地滚到道士身旁,立起来问道:“老仙家,我睡得正好,你修你的孤寡道,我修我的自然道,咱们各行其道,缘何唤我出来呢?”
成觉把佩剑抵在了木头颈上,“妖怪,把东西交出来。”
“饿了,吃了。”圆木头翻了翻白眼,在地上又滚了一圈娇羞道,“你若想要,容我如厕。”
王妃想了想,道:“小神仙,你莫要再戏弄觉儿,那些人间之物于你修行并无益处,你既修的自然道,若得了不义之财,恐将天降刑罚。”
圆木头用小树杈支住小脑袋道:“王妃不用为本君担心,我既得了,断然吐不出来。”
临真子笑了,“小友,你要那些俗物又有何用?你已修道,争什么帝王物呢?若非心中执念,想来飞升绝非难事。”
圆木头歪头,疑惑道:“谁说我愿飞升了?我如此活着岂是为了飞升?”
当真是个油盐不进的。临真子得道已久,素来温和慈爱,见它如此,也觉着恼,他蹙了蹙白眉,肃道:“小友想必未曾把老道放在眼里,既如此,我们一较高下,你若赢了,走或留随你,你若输了,走或留随我。”
圆木头像是没听到,打了个哈欠,滚了一滚,脑袋手脚缩了回去,又成了个圆滚滚的木头。
滚来滚去,滚去滚来。
临真子僵住了,成觉冷笑,修长的一双手紧紧攥了起来。
王妃少年时便一直精学八卦算数,她掐指了几个来回,道:“明日有暴雨,天力或可借。”
第二日,暴雨来了,临真子作法引水淹圆木头,圆木头滚到穆王世子怀中,水溺世子。
王妃青年时钻研过一段时间五行术,她在后宫转了个来回,道:“它真身是木,想应怕金,少女属金,便召女官拿刀劈之。”
第二日,女官来了,临真子为刀施法,女官劈,木裂,现木人,众人大喜,木人也喜,咬穆王世子手指,女官又劈,世子血崩。
王妃中年时喜爱画符咒,她拿毛笔画了几个来回,道:“我的儿,你且去拿这个试试看。”
成觉捏着符问:“王妃,我亲娘许是死得早?”
他亲娘讪讪的。
临真子也无奈,“它倒像妖力深厚得紧,只道我们拿它无法。我且先召集十六方士将它锁住,既非凡俗,一般法术也奈何不得,两日之后,极阴之时,请位神尊附体,用极幽之地火烧灼,或能制伏。”
扶苏已经许久没睡好了,他觉得自己中邪了。
过完子时,石头门又敲响了。
当当当。
扶苏脾气一向不错,这会儿也有点受不住了。
他试过装作没听见,门会敲响一整晚。
少年有些疲惫地揉了揉眉,轻轻推开了门,门外是只松鼠,松鼠背上背着一只小包袱。
小松鼠轻声吱叫道:“扶苏快接,扶苏快接。”
扶苏取下包袱,巴掌大小,轻轻打开,竟异光满室。
小松鼠歪头道:“扶苏扶苏,你美貌脱俗淡雅而又霸气的娘子托我告诉你,她出外云游一些日子,冠礼约莫无法参加,她让你乖乖儿的,婚礼之前若回不来,你且不必再等,她已修书季裔,让他派人来接你,日后定有大好姻缘,切莫担心绝了嗣。”
扶苏玉白的手握着包袱僵了僵,小松鼠晃了几晃,竟变成了个纸片,手上的包袱也一瞬间变大,里面整整齐齐叠着四件人间至宝。
扶苏忽然觉得呼吸很艰难,他有些麻木地转了转身,满满一屋子的奚山君对着他乖巧微笑,“相公,外面是谁?”
木头被绑在了咸宁城外的圜丘上,只待三日后,太阴君生辰,借他处地火处决这妖怪。成觉素来爱疑人,这木头又让他吃了这等大苦头,恨意上来,岂不想将它碎尸万段?这一时他并不十分信临真子与他那十六方士,便带兵在四周巡视。他本有些王子脾气,娇养成性,不曾吃过什么苦,可前些年四处征战,却也习惯了野外宿营,这上半夜风平浪静,方过去,缘城敲更鼓的走至城外,却被惑住了。
老祖宗留下的祭坛上绑着一个黄衣的姑娘,体态修长,漆目樱唇,生得仿似和蔼的春日糅入了第一缕阳光和四月里青草红花的溪水,风起时长发与臂帛裙角共舞,不似人间可见。
他长了这些年,并不曾见过这等姿色的美人儿。前些年,楚国郡主来使,也只是惊鸿一瞥,大家边夸赞何曾见过这等雪肤花容的美人,可是已然王女,风姿气度不俗,却也比不上眼前姑娘三分,真真不知何等人家何等心思才能养出这等女子。
他觉自己是否眼花,上前一步,那美人对他一笑,他又上前,美人又笑,糯齿白净,红唇鲜香。
打更人更是慌乱,他伸出了手,要去抚摸那美人的面庞,身后却有阴鸷声音一喝:“何人?”
成觉被更声惊醒,可这更声只敲了一下,颇是蹊跷,他披衣起帐,却发现圜丘上站着一道黑影。
打更人后退了一步,一晃神,那美人竟已变成木头,他尖叫了一声,骇得后仰,凄惨道:“有鬼啊!”
成觉问了究竟,那打更人只不敢再留,连滚带爬地走了,他道木头作怪,想借助人力伺机而逃,便益发警惕起来。
第二日,有士兵起夜,四周悄然,乌云遮月,竟无一丝声响,他迷迷糊糊,远方竟有皎皎莹光,莹光中,云水一般的妙境内停歇着一个嫣然一笑的女子,那女子朝他招了招手,他便不由自主地走了过去,女子脸颊微红,略带尴尬,清了清嗓道:“小哥,能帮我个忙吗?”
“几甲几排之士!”
成觉甚怒,他知这妖又来作怪,刚才似有预感,一下子坐了起来,掀帘,果见昨日一幕,只映着微光,瞧出,此次被迷惑的是他的兵卫。
女子鼻孔微微抽动了一下,一挥袖,又变成一块木,被层层锁链束缚着。
士兵痴痴迷迷,转眼跪泣道:“小子何等造化能瞧见她呢,殿下非说是妖人,焉知不是九天的仙女,杀了她岂不生灾?三思啊,殿下。”
成觉黑靴踹到了那人心窝,厌烦道:“滚回去!没见过女人的东西!”
第三日,世子勒令众兵士不许靠近圜丘,可圜丘上钉着的是个仙女的消息还是隐隐传了出来,那打更的更是描述得绘声绘色,一会儿是仙,一会儿是鬼的,骇人听闻,整个咸宁府都笼罩在不安的气氛中,大街小巷早已传遍。
穆王对王妃道:“妖孽先生,国将不祥。”
王妃蹙眉,“这个妖怪与你的穆国有什么相干呢?她若谋划穆国,大可变成妖孽迷惑于你,何苦变成一块木头?我倒瞧着是觉儿命里带的劫数,大王多虑了。”
穆王思度,“觉儿什么都好,就是姻缘颇为艰难,快过及冠之年,却还未娶妻,你我虽可为他谋划,然则两性相合古来大事,孤亦不愿强迫他,咱们家娶妻不忌讳与皇子相克,陛下之前属意司家之女,如今竟不再提,想是另有章程。吾国甚富,觉儿又生得如此,六世家皆有修书,愿嫁女媵吾国,然则觉儿自三年前大病一场,倒似再不肯提这些事了。”
王妃叹气,“殿下有所不知。临真子师父二百八十岁时便开了天眼,凡人姻缘皆由天定,觉儿脚踝生来系的亦有红线。我曾央师父看过觉儿的姻缘系在了哪家的姑娘脚上,可殿下道结果如何?”
“如何了?”
“红线那一头的姑娘生生把同觉儿的红线解开了。”
是夜,无风。
众士兵心有遐思,世子夜不能寐。
有些撩开行军帐,一眨不眨地蹲着看,可木头还是木头,没变成什么小妞,看久了,就困了,骂一句“扯他娘的淡”,裹着被子便睡了。
有些巡夜的却再不敢单独行动,一路提心吊胆,直至寅时,雾气还浓浓的,将亮未亮的时候,巡夜的也都倒头睡了,成觉歪了一会儿,便又听到帐外异动。
他想了想,从帐后转过,由那缝隙窥伺着圜台。
这夏夜,天闷热得厉害,乌云像涨潮时的江水一般翻滚而来,不过一时半刻,就要下暴雨了。
那圆木头的顶端钻出一枝嫩绿的芽叶,芽叶渐渐伸长垂下,似柳非柳,天际雷声大作,乌云浓黑,垂下的枝条钻进了泥土中,四周的泥土瞬间变得干涸龟裂,它从泥土中重新抽出枝条,那枝条站直了身躯,亭亭玉立,已然变成女子纤细的腰肢,芽叶从枝条中分立而出,眨眼间伸长,细长的手指已从中伸出,雷声轰鸣,渐近,击倒了她身旁的玉柱,木皮渐渐脱落,露出白洁的脚趾和笔直的一双腿,东南来风,那木皮已然随风变成了一件鹅黄的裙衫,迎风而立,少女长发柔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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