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妈妈扶着换好了亵衣的封氏在床边坐下,又脱了封氏的鞋子,答道:“没,表小姐单纯着呢。”
封氏就想起燕王妃的信,似笑非笑地一叹:“孩子是个好孩子,可是谁让她太锋芒毕露、太招人喜欢了呢?我虽舍不得,可说到底,也是为了她好。”
罗妈妈闻言,没有接话,只是深深地低下了头。
封氏又道:“马公子那边你费点心,婳儿这头也别叫人逮住把柄,传出去名声不好。”
“什么把柄啊?”
颜宽迈步走了进来,脸上有着不用以往的严肃,细细分辨,似一丝少有的兴奋。
封氏的眼神闪了闪,穿上鞋子行至颜宽跟前,笑道:“婳儿做了县主,我叫罗妈妈平日里多盯着她,一言一行都要比以往更加注意,切莫出错儿。”
语毕,探出手为颜宽宽衣,“王妃来了信,今年她与王爷又不回来过年了,叫咱们多替她在母亲跟前尽孝。自打王妃嫁到京城,才回了一次门,我都快不记得她长什么样了。”
“皇室中人,不得随意离京,你当他们两个是城儿,才十七八岁,玩疯了圣上也不说什么?”颜宽轻轻拨开她的手。
封氏的目光暗了暗,倒了一杯茶给他:“我这不是思念大妹妹吗?儿子们还好,总算见过姑姑姑父一、两回,婳儿姝儿连他们一面都没见过。好歹是亲戚,他们不能回来,咱们……是不是可以上京走动走动?”
走动?走出个谋反的罪名怎么办?颜宽蹙眉看了封氏一眼,妇人!
“老爷。”封氏将颜宽喝过的杯子拿在手中,“老爷大概什么时候回,我叫膳房的人热一份宵夜。”
“不用,你落锁吧,我今晚兴许不回了。”颜宽转身行至书桌旁,打开密码锁,取了一份密封的卷宗,上面记录了王三爷一案的始末,包括柳昭昭、董娘子、李婉以及月娥等等,一切一切的细节。
当然,封氏是不知道的。她若知道,一定会问,老爷拿这么机密的东西,想干什么?
封氏只是看着颜宽即将跨出门槛,抿了抿唇,启声道:“老爷,今日我们去寺里上香,碰到落花洞女了,她指着冷柔的鼻子说她有血光之灾……”
“无稽之谈!”颜宽沉声打断了封氏的话,“你好歹也是朝廷封的诰命夫人,怎么能信那种妖言惑众的东西?”
眼看着他的脚已经迈了一只出去,封氏快走几步追上,“还有啊,我在寺里抽到了下下签,说我们颜府可能有灭顶之灾,我心里怪害怕的……”
签文的原意是福星、煞星都在,颜府命运如何,全看你怎么选择。封氏却把话讲得非常严重,刻意省去了好的一面。可即便如此,颜宽依旧连眼皮子都没动一下,“烧烧香、拜拜佛,就能决定一个家族的存亡兴衰,那还要我们这些大老爷们儿做什么?”
封氏胸口一闷,转身回了房!
……
却说颜宽出了琉景阁,闷着头,一路疾步朝东侧门走去,很显然,他要出府,但又不想走大门。
正好,二房就在府东。
颜宽经过一处开满寒梅的园子时,碰到拧着篮子的颜姝,篮子里装着新采摘的梅花花瓣。月辉清朗,照着她娇丽容颜,也照着她粉红色妆花织锦长袄,生生透出一股动人的灵秀来。
“父亲。”颜姝欢喜地打了招呼。
颜宽怜爱地摸了摸她鬓角,另一手下意识地将密函藏在背后:“这些事交给下人做便是,冻着自己了怎么办?”
颜姝扬起美丽的笑脸道:“二哥最喜欢吃我腌的梅花腊肉,上次做的他已经吃完了,我再给他做些。交给下人,怎么能体现我的心意?”
颜宽看着和睦共处的一家人,心中分外偎贴,封氏虽然性格有些刻板,但到底心肠不坏,从未在宅子里兴风作浪,如此,他方无后顾之忧去料理朝廷的事。
颜宽决定,以后都对封氏好点。
颜姝清润的眸光落在颜宽若有所思的面庞上,问道:“父亲这么晚了……要出去?”
“嗯。”
“白云寺?”
颜宽眉头一皱,眼神一闪,想反问颜姝为何这么说,颜姝却抢先接过了话头:“我们今天都去白云寺,就差父亲和祖母!”
颜宽涌上的警惕缓缓消散,拢了拢女儿的发丝,和蔼地道:“我约了朋友喝酒,快点回去吧,冷得很。”
颜姝行礼告别父亲,转身走向自己的院子,却边走边回想自己在寺里看到的情景,并止不住地低声呢喃:“不可能的,一定是我看错了,怎么可能是他……”
清荷院
华珠盘腿坐在炕上,面前是一张四方茶几,摆了笔墨纸砚,她在描红。
对面的炉子里传来诱人的香气,是她的橙子烤熟了。
她能听到植物油冒出来的咝咝声,像一只不解风情的蚂蚁,在她心头爬来爬去。
好……痒痒!
好想吃!
砸了砸嘴,华珠放下毛笔,就要下地吃橙子。
年绛珠弱弱地瞪了她一眼,阴阳怪气道:“描完了?”
华珠嘴角抽了抽,继续提笔描红,一边描,一边挑眉,年绛珠的心情她完全理解,被最信任的丫鬟摆了一道,无异于当众打脸,面子里子都丢光了。偏又一时逮不到机会治对方,谁让对方被大奶奶给领走了呢?大奶奶不可怕,可怕的是大爷啊!
颜大爷,专业病娇三十年,横起来,连老太太的桌子都敢掀。谁敢到他的地盘儿去撒野,不是自讨苦吃么?
封氏这招,真毒啊!
年绛珠就是想明白个中厉害,又气又委屈,眼泪都冒出来了:“好一个贱蹄子!故意偷了我孔雀钗,引我调查,然后装可怜跪在大门口,把太太引来!还好巧不巧地晕倒!现在,太太肯定认为是我明知晴儿怀孕,却故意栽赃她、陷害他,想打死她和颜博的孩子!”
不,应该是太太明知晴儿怀孕,与晴儿里应外合,演了一出好戏给余氏,叫余氏收留了晴儿。今日在寺庙里被罗妈妈换上的签,八成也与这事儿有关。
华珠心中这样猜想,却不敢真的讲出来,不然,一个弄不好,变成挑拨封氏与年绛珠的婆媳关系就不妙了。
但,也不能看着自己姐姐被人当了猴儿耍。
加上,那伙人,似乎也打算把她一块儿耍进去。
她都不好意思告诉她们,她也不爽她们很久了。
瞧瞧年绛珠这六年都过的什么日子?除了颜博,谁真把她捧在掌心里疼过?
难怪她第一天过府时,年绛珠一看到她,眼泪就哗啦啦地流了下来,怕是心里苦得不行。
这回既然她们要往枪口上撞,可真别怪她不客气。
华珠的唇角浮现起一抹冷笑,认认真真地描完字,递给年绛珠检查。
年绛珠气归气,对华珠的教育却一刻也没松懈,写得好的用朱砂画了圈,写得不尽人意地,又叫华珠再练了几遍。
华珠将桌上的笔墨纸砚收拾到小书房,回来时听到年绛珠在问银杏“有人说三奶奶有血光之灾?”银杏答了句“奴婢也是听说”,尔后,又问,“晴儿走得急,东西没收拾,四奶奶看,是给她送去,还是……”
直接丢掉?
开什么玩笑,现在人家是大奶奶跟前儿的人,丢她东西,不是在打大奶奶的脸吗?
年绛珠忍住火气,冷冷一哼:“你把东西收拾好了给她送去!叫她再也别在我面前晃悠!”
银杏得了令,却仍有些迟疑:“四奶奶要不……去看看?”
言外之意是,刚出了盗窃的事故,她也怕惹一身骚。
华珠缓缓走来,微笑着道:“我跟你去收拾吧。”
银杏握着裙裾的手紧了紧,领着华珠去了晴儿房间。
晴儿入府这么多年,东西不少,银杏收拾了满满两大箱子:“我屋里还有些她的东西,有时候我们在一起刺绣。”
华珠跟她进了隔壁房间,看她累得满头大汗的样子,偶尔也搭把手,“你跟晴儿关系不错吧?”
银杏将晴儿的绣篮用包袱装好,点头道:“我们是清荷院最早的一批人了,平日里关系不错,没想到,她会做出这种事来,真是……唉!四奶奶待她不薄的。”
“听你的口气,似乎确定金钗是晴儿偷的。很奇怪,你们两个不是好朋友吗?她自始至终都在喊冤,你为何不信她?”华珠走到床边,四下打量。
银杏的眼神猛地一闪,讪笑道:“我信晴儿,可我更信四奶奶。做奴婢的,怎么能做出背主的事来?”
华珠的小手摸过叠得光滑平整的被子,按了按后,指尖挑开棉线,抽出一本账薄,翻了翻后,冷冷一笑:“不背主,这高利贷又是谁许了你胆子放的?”
银杏转身,看清华珠手中的册子时勃然变色:“表……表……表小姐……这……”
华珠翻开,仔细看着上面的字迹:“别说不是你的,上头白字黑字签着你的名字呢!最早的一笔居然在三年前!三年高利贷,呵,银杏,你肚子里可没踹个护身符,你说,太太会不会把你杖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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