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珠瞪了颜博一眼,小声问:“不是说他不可能是卢高的讼师吗?这又怎么搞的?”
颜博很无辜摊手,也很小声地答道:“我以为他是来提亲的啊!”
廖子承似是注意到了侧厅的动静,扭过头朝右手边一看,华珠赶忙蹲下身,让桌子隐蔽了自己的身形。
廖子承撤回目光,淡定无波地看向了余斌与高讼师:“你们可以对卢高和吴秀梅进行提问,如果你们觉得对方在提问途中问了与本案无关的话题,或者诱导他们进行不合理的假设,可以提出反对,本官会就你们反对的内容进行裁夺,有效或无效。有效则可继续,无效则必须立刻终止。”
“是!”二人同时应下。
由余斌先对吴秀梅进行发问。
余斌向前走了几步,半侧着身子,看向吴秀梅:“我可以问你几个问题吗?”
吴秀梅朝高讼师投去了茫然失措的眼神,高讼师则回了她一个鼓励的眼神。吴秀梅点头:“好。”
“你可认识你身旁跪着的男子?”
“认识。”
“他是谁?”
“卢高。”
“卢高是谁?”
“我丈夫。”
“在琅琊之前,你们有多久没见?”
“差不多……二十年。”
“在那之前,你们在哪里生活?”
“福建建阳,南平建阳。”
余斌从随身携带的箱子里取出一个汉白玉雕像,问:“你认识这个东西吗?”
吴秀梅点了点头:“认得。她是妈祖,我们南平人很信这个的。”
“也包括你自己吗?”
“是。”
“你信妈祖多少年?”
“从懂事起,便跟着爹娘祭拜妈祖了。”
“如此,至少有三十多年了。”余斌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将汉白玉雕像放回箱子里,关上盖子,继续问,“一月二十三号那天晚上,你被年小姐介绍到提督府做事,你与一个叫芸丫的丫鬟各自搬着一筐橙子往提督大人居住的流音阁走去。半路,突然听到身后传来有人落水的声音,你跳下去施救,救上来后便发现所救之人是卢高,你曾经的丈夫,对吗?”
“对!”
余斌用折扇轻轻拍了拍肩膀,微微一笑道:“二十年是一段很长的时间,长到足以让我们的记忆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你确定自己没有认错?”
吴秀梅的眸色一厉,笃定道:“我确定!我记忆力一向很好的!我绝不会认错!”
余斌微笑颔首,躬身,又从箱子里取出汉白玉雕像:“那你可还认得它?”
吴秀梅哭笑不得:“你开什么玩笑?我说了它是妈祖啊,我当然认得!你刚刚不是问过我了?你记忆不行吧!”
余斌挑眉,似笑非笑地看着她:“所以你的意思是,你刚刚见过它?”
“是啊!”吴秀梅愣了,这小伙子是不是真的脑子进水了?居然问她这种无聊的问题。
谁料,余斌勾唇一笑,再次躬身,从箱子里取出另一个汉白玉雕像:“吴秀梅,这个才是你第一次见过的妈祖,两尊雕像,无论是衣服的纹路还是面部和五官都有明显差异,相似的只有颜色、体型与姿势。你刚刚才看过的东西都能认错,时隔二十年,你也很有可能把一个身形相似又具有相同名讳的男人认成自己的丈夫。”
高讼师忙拱手道:“反对!吴秀梅乃一介村妇,从未见过大场面,来此状告昔日‘亡夫’难免心绪不宁,心绪不宁之下,只凭一眼不足以记清与案件没有直接关联的物件的细小差别!”
“反对有效。”廖子承拍了拍惊堂木。
余斌眼底闪过一丝冷意,将两尊汉白玉妈祖放回箱子里,又问吴秀梅:“现在,你仔细回想一下我刚刚问你的第一个问题,然后大声告诉我。”
这一次,吴秀梅没那么冲动了,她沉下心,认认真真地把与余斌的对话在心里重复了一遍,随后答道:“你问我认不认识身旁跪着的男子。”
“你确定?”余斌正色地问。
吴妈妈又回想了一遍:“确定!”
余斌慢悠悠地扯出了一抹浅笑:“我问的是‘我可以问你几个问题吗?’吴秀梅,你的记忆力果真‘很好’。提督大人,我问完了。”
华珠瞠目结舌,她今儿才见识到了什么叫做黑的也能说成白的。这个余斌,哪里是在事实的基础上进行雄辩?根本是在偷换概念嘛!
吴秀梅也知自己出师不利,额角淌下了几滴冷汗。
高讼师看了她一眼,示意她放松。
吴秀梅按照高讼师教导的方法,深深、深呼吸,将忐忑的情绪一点点地压回了心底。
高讼师看向颇有些洋洋自得的卢高,正色相问:“卢高,你与吴秀梅是什么关系?”
卢高斩钉截铁道:“我跟她没关系!”
高讼师走了几步,回头看向他:“余讼师刚刚提到,一月二十三号晚,你在提督府的湖泊里落水,可有此事?”
卢高清了清嗓子:“有!”
“谁救了你?”
卢高随手一指:“她!”
“你当时就认出她是吴秀梅了,是也不是?”
“怎么会?天那么黑,谁看得清啊?”
“这么说,你不是不认识她,而是因为太黑所以没有认出她?”
余斌拱了拱手:“反对!反对高讼师诱导卢高跳入‘认识’与‘认出’的文字陷阱。”
“反对无效。”廖子承淡淡地睨了二人一眼,“卢高乃科举出身,要是能掉进文字陷阱,本官倒要怀疑他一路是怎么考上去的。卢高必须认真回答高讼师的问题。”
卢高的心里毛了毛,忽觉燥热,用手扯了扯领口:“我……我是没认出她是提督府的下人!我以为她外头来的,行不行?”
“吴秀梅把你救上来后,你怎么做的?”高讼师又问。
卢高的眼神闪了闪:“我……我冷,便回院子换衣服了,谁料她一直拉着我,讲些奇奇怪怪的话。”
“吴秀梅讲奇奇怪怪的话,你就用袖子捂住脸一直不肯面对她,当吴秀梅把你两只胳膊都拿开时,你依然低着头撇过脸,十分害怕被她看清你容貌的样子,关于这一段,你可要否认?”
“我……我……”卢高的喉头滑动了一下,“我不否认。”
“你为什么害怕她看你?”
“我……因为我……”
“因为你害怕她拆穿你的身份,让你失去来之不易的荣华富贵!”高讼师面向廖子承道,“提督大人,我问完了。”
华珠会心一笑,高讼师果然有两把刷子,一席话扭转局面,将卢高的心虚给扯了出来。
接下来,又轮到余斌了,余斌凝思了片刻,对廖子承拱手说道:“请提督大人传召证人芸丫。”
“准。”
在等待芸丫上堂的空挡,余斌又问向吴秀梅:“你是从什么时候起确定这个卢高就是你的丈夫?看清他容貌之前,还是看清他容貌之后?”
“我先是看了他一眼,觉得他跟我死去的丈夫长得很像,但我想,或许是容貌相似之人,后面又听到芸丫说他的名字叫卢高,而他又遮遮掩掩不许我看他的脸,我便确定他是我丈夫。”
余斌摇了摇头:“你这个回答太不精确了,恕我无法采纳。我再问你一遍,你确定他是你丈夫到底是在芸丫说了他的名字之后,还是在他对你进行遮遮掩掩之后?”
吴秀梅歪着脑袋想了想:“完全确定,是在他遮遮掩掩不敢露出真容之后。”
“换言之,如果他非常坦荡地面对你,你反而不会完全确定这个卢高就是你曾经的丈夫。”
“这……”吴秀梅怔住,如果卢高坦坦荡荡地告诉她,她认错人,兴许她真的……不敢大胆到认为自己的亡夫成了这么大的官员。
“反对!反对余斌对吴秀梅的情绪和相认过程断章取义。”高讼师打断了吴秀梅的话。
“反对无效。”廖子承驳回了高讼师的请求。
卢高得意地笑了笑:“我跟她真的没有关系啊!”
吴秀梅眉头一皱:“没有关系你干嘛遮遮掩掩?干嘛要躲我?”
说话间,芸丫被一名衙役带了上来。
芸丫在吴秀梅身边跪下。
余斌问道:“一月二十三号晚,卢高落水,事后被吴秀梅所救,你可在场?”
“在。”
“卢高被救上来后一直遮遮掩掩,不肯露出真容,确有此事?”
“确有此事。”顿了顿,芸丫补充道,“但卢大人不是只对吴妈妈一人遮掩,连我也是避着的。”
“哦?你可知为何?”
“因为……”芸丫有些难为情地揉了揉帕子,“因为卢大人回府太晚,夫人不高兴,与卢大人争执了起来,越吵越厉害,最后,夫人出手打了卢大人的脸。卢大人怕脸上留了指痕被人笑话,是以,不敢叫人看清他容貌。”
如此,卢高因为心虚而不敢面对吴秀梅一说便不攻自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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