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太后眉眼和悦道:“亏得皇上有这份孝心日日来接哀家上朝!”煜煊直起身子,看向端坐在案几一侧丝毫无起身之意的阮重,笑道:“阮大司徒可安好!”
阮重闻言方轻哼了一声,“皇上若想让老臣安好,那老臣便安好!”
煜煊单手束在身后,退后一步坐在宫人为她搬来的紫檀木椅上。这许多年来,阮重的心思她也是能猜得一二的,今日这番阴阳怪气无外乎是立阮灵鸢为后之事。煜煊抬首看向阮重,“一切皆依大司徒之意即可!”
阮重泛着光泽的面容看向煜煊,笑意弯在嘴角,“皇上当真一切依老臣么?”
煜煊未犹豫便笑着颔首,候立在一侧的宫人虽对煜煊受气已经习以为常,可她是皇上啊!手中握着大魏国的江山皇权,却这般听任大司徒的话,他们垂下的眼眸带着对煜煊的同情。
阮重从案几上拿起了圣旨锦布,赵忠立即紧走几步,把那圣旨锦布接回展开给煜煊看。煜煊心中未防备,当看到圣旨上写的是接阮凌锡进宫时,她被惊得从座椅上跌落,赵忠立即合拢了圣旨锦布扶起面带惊吓、羞愧的煜煊。
阮凌锡是阮重的庶子,年岁方十八,生得倾城容貌令帝都女子皆自叹不如。连素有帝都第一美女之称的宇文婠在见得阮凌锡一面后,羞愧半月不曾出闺阁。
十五岁的煜煊深知这道纳阮凌锡进宫的圣旨意欲何为,不过是让旁人都以为她是一个荒淫昏君。她虽不喜这帝位,却从未想过要做一个昏君,这十五年来,她亦是兢兢业业的尽着皇帝本分。何故要做下这荒唐事,徒留骂名于天下臣民。
她声音发颤的看向阮太后,“母后这是何意?儿臣可是母后的亲骨肉啊!”
阮太后呵退了一干宫人,待帷幔稳稳的拖曳在石青板上时,她面带慈爱的与煜煊对视,“哀家当然知道皇上乃是自己的亲骨肉,正因皇上是哀家的亲骨肉,哀家才不忍皇上再受此折磨!哀家与阮大司徒也是为了皇上着想!”
阮重在一侧附和道:“唯有此法,墨凡才会对皇上心灰意冷,不会再愚忠于皇上,到时皇上方可全身而退!”
煜煊脑袋一片混沌,无法去细细体味阮太后与阮重话中之意,却坚信着阮太后是自己生母,纵使她想要夺权也不会对自己太决绝。可脑中总是萦绕着她曾不经意间说出的那句“女儿家生来就是做棋子的!”
出长寿宫时,东方已发白,宫人们来不及撤去的宫灯在晨曦下散出温黄薄弱的光亮,煜煊年少的脊背坍塌着仿若秋霜积压过的枯草。
闻政殿外,红日照耀下的殿庭广阔无垠,文武百官皆对煜煊俯首称臣,浩荡气势似一把把冷箭讽刺着煜煊,她懒散依靠在龙撵上。从今日起,她便要扮演一个荒淫昏君,她玩味的弯起嘴角,心中苍凉一片。
她下了龙撵,立于闻政殿外,垂首恭敬的迎着龙撵后的阮太后。阮大司徒的轿撵位于凤辇之后,亦受着煜煊的垂首之礼。
朝堂上,太尉石然把六川军镇夷川的镇将薛崇田快马加鞭递来帝都的奏章呈上,奏章从龙案上一拂而过,便交由了墨凡与阮重看,因是军事,便由墨凡先阅。煜煊匆匆间扫了一眼,是胡尔国主受大齐挑拨对夷川滋生战乱一事。
塞北六川军镇自西向东分别为武川、怀川、抚川、沃川、柔川、夷川,是大魏国设在塞北之地的军事要地,其作用为外御大齐,内安胡尔、鲁矻、凰染、高烈等附属大魏国的小国。
夷川离大齐边界最近,又与胡尔相邻,如今胡尔受大齐挑拨滋生战乱,夷川可谓是背腹受敌。
当墨凡与阮重阅完,奏章重新回到了煜煊手上。她未看一眼,便把奏折扔于龙案上,慵懒的靠在龙椅上,看好戏的瞧着争执不休的墨凡与阮重。
墨凡主战,以杀戮震慑其他小国;阮重主和,胡尔的国土不过是大魏国一个郡县的面积,只危言悚吓几语便可安抚,不用劳师动众。
墨凡见阮重一个文官,不懂兵家之事,气急从座椅上起身,立于殿堂正中间。他健硕的身姿威严四射,看向阮重的眉间英气冰冷,“阮大司徒是帝都太平日子过的久了,六川军镇自建立之初,先帝就曾下令若无圣旨六川便互不干涉军事,恐六川叛乱合力对我帝都不利!”他说着恭手对天,以示对先帝的敬意,继续言道:“阮大司徒可知夷川临近大齐,若是大齐趁机攻破我夷川军镇,那处于胡尔之下的高烈小国便无法保全!到时大齐兵马如洪荒破口,帝都毫无阻挡之力!”
阮重一时语塞,不知该如何作答,他恭手望向煜煊为自己寻得台阶下,“此事听凭皇上之意!”
九节玉石台阶上,煜煊依旧慵懒的靠在龙椅上,指尖在龙案上敲打出节奏,殿中文武百官皆偷偷打量着她珠玉遮盖的面色。
煜煊敲打在龙案上的指尖触不到帝王荣耀,她心知阮重把此事交与她处理,不过是想借她之口压下墨凡之意。
墨凡常年征战、戍守在外,手中握有大魏国百万雄师的兵符。去年才被阮重以天下太平无事召回帝都,削弱了他手中兵力。如今墨凡自动请缨去塞北,那阮重自然要把手中的兵力重新交与墨凡。
殿中寂静了半日,斜靠在龙椅上的煜煊依旧一言不发,只有指尖敲打龙案声突兀着。隔着十二串白玉珠旒,下立着的官员无法看清她的面色,那敲击声敲在每个官员的心中。自煜煊昨日对墨凡发怒后,百官眼中昔日那个幼主已经长成了少主。
☆、第九章 初见凌锡情意迷
思量过后,煜煊停了指尖的敲打,她坐正身子,透过十二串白玉珠旒看着堂下的群臣。墨凡此次本不必亲往,但他执意前去,莫不过是想夺回属于自己的兵权。而煜煊也想墨凡早日离了帝都,若长久留在帝都,凭墨凡锐利的眸光早晚能看穿她的身份。
她看了墨凡一眼,慢悠悠的开口道:“传朕旨意,任命大司马墨凡为征北大将军,镇压胡尔之乱!”
墨凡得愿,立即恭手领命,声音铿锵有力道:“末将遵旨!”
煜煊一语完,阮重气的前行了几步,立于玉石阶跟前。他眸带怒意的看着煜煊,煜煊却恍若无睹,又斜靠在了椅背上,声带懒散道:“若无事,便退朝罢!”既然阮重与阮太后想要她成为昏君,那她对阮重也不必再像往日那般恭谨着。煜煊多年来积攒的愤懑之气,似绵绵不断的雨水倾倒心中,她觉得这般肆无忌惮的昏君竟比她往日的傀儡皇帝要快意许多。
阮重不可置信的看着敢违背自己心意的煜煊,他面容微微扭曲,拖长了冰冷的声音,“请皇上三思后,收回旨意!”煜煊被阮重闪着狠光的眸子盯看得不由坐直了身子,她不知道若是自己执意违背阮重心意会有什么后果,她收起了方才的慵懒看着墨凡,心中犹豫着。
珠帘后细心洞悉朝堂之事却未发一语的阮太后起身,她走出珠帘立于煜煊身侧,朝天发髻下的面容威严清冷着扫视了群臣一眼道:“皇上的旨意如何能收回!”
煜煊看向为自己解围的阮太后,心中不明她是顾念与自己骨肉情份还是心中又算计着什么,继而在她的示意下离了朝堂。
八人抬的明黄龙辇在金瓦朱墙下稳稳行着,煜煊脊背直挺的端坐着,她眉眼簇起,与她十月血脉相通的生母是何心思,她愈发不能明了。这十五年里,若不是阮太后牵制着阮重,她的皇位怕是早已落在了阮家人手里。想起阮重刚刚在朝堂上对自己厉声威吓,煜煊一掌拍在了龙辇扶手上,惊得赵忠立即小声喝住了龙辇,“停下!”
八个抬轿子的壮年太监立即面露惶恐的停下脚步,僵硬的挺直脊背,额上滚落着大颗的汗珠。
春日照红墙映在太监的酱色衣袍上,竟似秋日里的衰草凄凄艾艾。煜煊知晓是自己吓到了他们,她瘫软在椅背上,无力的挥了挥手。赵忠立即会意,尖起嗓子呼道:“起驾!”
龙撵离勤政殿宫门尚有几步远,候立在勤政殿宫门外的内官中常侍李满便小跑着上前,跪在龙撵一侧对煜煊禀告道:“皇上,阮二公子接来了!正在御花园的湖心亭候着皇上呢!”
煜煊闻言,紧蹙的眉眼一愣,阮凌锡?她从未见过这个令世间女子皆失色的男子,昔日只因他是阮重之子,她心中不曾对他存过友善之意。不过既是天下第一美男子,那瞧瞧也无妨,正好缓解她今日在朝堂上郁结的愁绪。
既然阮重舍得自己的儿子,那她为何不把所受阮重的气都还于阮家人身上。想到此,煜煊嘴角弯起坏意的看向赵忠,赵忠立即会意高呼道:“起驾御花园!”
春日的御花园氤氲中飘着芬芳,比之他处,春意浓郁。湖心亭传来凄清幽婉的琴声,煜煊临湖远望,眉眼舒展、心醉于春光,中常侍李满立在他身侧尖着嗓子谄媚道:“今日的安排保管皇上满意!”赵忠手托着煜煊摘下的王冕,眸带轻蔑看了阿谀奉承的李满一眼。煜煊看向李满,嘴角弯起玩味笑意,“这差事办的好,朕重重有赏!”
风吹柔柳,划过湖面,落霞斜晖在湖心倒出影子,绿央央的荷叶斑驳在湖面。阮凌锡泛舟自湖心弹琴而来,他一身紫袍带香,白纱轻扬,云鬘一半束于项上,肩上散了些许随轻纱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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