煜煊见萧渃一言不发,只专心的翻找着自己的医药匣子,她心生出尴尬,无话找话道:“若不近瞧,朕还看不出萧院首的衣袍已湿透,萧院首亦要为自己好好驱一驱今日受的风寒。”
彼时萧渃已翻找出一个青色玉瓶,他从里面倒出一粒药丸递交到煜煊手中,垂首收拾医药匣子之际淡淡一语道:“细雨湿衣看不见,闲花落地听无声。”细雨湿衣只有穿者知晓冰凉,闲花落地只有残花听得到自己碎裂的声响,而我对你的感情,亦只有我自己知晓。
他拱手一礼,“微臣告退!”随即不待煜煊允诺,便独自转身掀帘而出。
煜煊朝窗外望了一眼,雨大如稀世珍珠,粒粒圆润饱满,砸落的残花倒有,何来细雨之说。她面容懵懂着把药丸放到了嘴巴里,苦涩药外裹着一层糖衣,苦甜之味在唇齿间晕开。她俊秀面容上的笑意加深,萧渃知道她怕苦,故只要不与药本性相冲,他在她所食的药丸上皆会涂一层糖衣。
李江回到府上已是暮垂之时,铅云低低压垂着,让人辨不出白昼与黑夜。他还未换下满是泥水的衣袍,阮夫人便令人唤他过去。他匆匆去了阮夫人的良辰苑,一肚子的怨气不待阮夫人细细审问,他一股脑的把苦水全倒了出来。
阮夫人喜色飞跃在眉梢,再也隐退不去,她急急道:“快把阮凌锡染了瘟疫的事告知罗姬那个贱人!”
李江为难道:“禀夫人,老爷吩咐过,此事不可让罗姬知晓!”
阮夫人闻言,心中为阮重如此疼爱罗姬不满。她放下手中茶香袅袅的盖碗,扶着高髻上的金步摇,眉眼带笑道:“老爷今日留在太后宫中商议皇上大婚之事,你且去湖夕轩急急寻他,二公子如今身患重病,若是耽误了救治,怕是命不久矣!罗姬怜子心切,若是需要马车,不必向我报备,你自行安排即可!”
李江脑袋被雨水敲打的久了,一时间未反应过来阮夫人的话,老爷不在府上,他如何到罗姬那里禀告老爷。
阮夫人见李江久立着不动,她眉眼间的笑意隐去,“若是你还想做大司徒府的管家,夫人我怎么说,你便怎么做!”
李江为难着退出了良辰苑,一路走在游廊上,躲避着大雨。直到湖夕轩院门口,他方才品味出阮夫人的话。他摘下脑袋上的斗笠,淋湿发束,动了动冰冷僵硬的脸,摆出一副焦急模样。随后猛地推开门进了湖夕轩,“老爷,老爷,不好了!二公子把我打伤,独自去乱葬岗寻薛佩堂了!”
横风吹雨斜入窗棂,厢房内凉爽沁人,小憩在窗棂处的罗姬身穿湖水蓝衣裙,高髻只戴了羊脂玉簪子。偶尔闪过的电掣似紫金链挥动在苍穹中,愈发衬得罗姬明艳似惊鸿一现。
她虽年岁三十又五,但肩若削成,腰若约素。娥眉似弯月,顾盼而生姿。轻柔言语间,皓齿晶莹动人。她接过丫鬟手中的玉坛,明眸垂下,仔细的瞧着里面收集的雨水,柔情绰态生出,仪静万千。
“用干净的荷叶承接雨水不仅洁净,并且带着荷露的清香,老爷最喜欢喝这样的雨水所泡的茶水。你去把这个埋在莲花池旁,记住,不可埋的深了,恐泥土的阴湿之气坏了这荷露雨水的味道。”
十三四岁的丫鬟蝉翠乖巧伶俐,她甜甜应道“是”,正欲离去,又转头俏皮说了一句,“罗姬如此用心伺候老爷,难怪老爷即使不在咱们湖夕轩过夜,也要来咱们湖夕轩喝上一杯茶呢!”
罗姬满眸慈爱的怪嗔了她一句,“就你这鬼丫头话多!”
蝉翠吐了吐舌头,刚转过身躯,手中的玉坛便被急急闯进来的李江撞落,雨水碎裂一地。蝉翠一脸不满的看了李江一眼,罗姬的厢房岂是可以不经允准随意进来的,若是老爷知道了,大管家有的是责骂吃。
李江顾不得蝉翠脸上的不满,他急急向端坐的罗姬道:“小的见过罗姬,老爷可在此处,大事不好了!”
刚刚李江在院中的喊叫因风雨声太大,罗姬并未听到,她眉眼和善道:“老爷许是在朝中有事,并未回府!”阮重回府先来湖夕轩已是守了二十年的规矩,罗姬心知他既然未来过湖夕轩,那便是还未回府。
罗姬见李江吞吞吐吐又一脸的焦急,心知事态严重,她柔声道:“待老爷回来,我唤人告知李管家!”
李江焦急道:“禀罗姬,此事有关二公子的生死,可是等不得啊!”
罗姬仪静的面容显出惊慌,“锡儿怎么了?”
李江面露难色的把阮凌锡患瘟疫,又在去幽澜园养病途中把他打伤踢下马车,独自一人去乱葬岗之事告知了罗姬。
雨珠荡漾,乱乱垂落在罗姬的湖水蓝衣裙上,蝉翠拿着丹青晕染的雨伞紧紧随在她身侧,二人急急的出了湖夕轩。因阮夫人有话在先,李江亦快快为罗姬备了马车,送她到阮凌锡即将被软禁的幽澜园。
幽澜园四周房舍围着小片湖水而建,并且以游廊迂回贯穿。正值暮夏之际,湖中荷花盛开,雨珠滴落在湖水中,声响似珠串散落清脆。虽景色别致,却因地处偏远,又处处透着幽静寒意,故名幽澜园。
幽澜园打理园子的人得知阮凌锡患的是瘟疫,把屋子整理好以后,便各自逃命去了阮家其他的园子里。偌大的幽澜园,空无一人。阮凌锡带着昏迷不醒的薛佩堂行动不便,只得把薛佩堂安置在了临近园子入口下人所住的门房之中。
他刚为薛佩堂换好干净的衣物,一声熟悉的担忧声响起,令他心中慌乱。罗姬扶着蝉翠的手,匆匆入园,口中不断唤着,“锡儿,你在何处?”
阮凌锡出了门房,迎住在雨中行动艰难的罗姬与蝉翠。彼时雨夜凄凉,乌云遮盖弯月,只能借着偶尔的闪电,他才能看清罗姬面上的担忧已令她花容失色。她颤抖道:“为娘不会留我儿一人受苦!”
阮凌锡把罗姬揽在怀中,悄声安慰道:“母亲不必担忧,我无事,只是买通了太医,才得以以瘟疫之名出了皇城。”
瘟疫阴霾在幽澜园散去,罗姬松了一口气,若不是阮凌锡揽着她,她早已瘫软在冰凉的石板上。
☆、第三十九章 母子离府如蝼蚁
初秋将至,幽澜园本就比他处凉爽许多,秋冬亦比他处寒冷数倍。恐寒冬难度,罗姬与蝉翠收拾了一处远离凉亭的院子供四人居住,
阮凌锡因要照看薛佩堂,故与薛佩堂住在一间厢房里。蝉翠为二人烧好热水以后,便扶着罗姬回了厢房歇息。
一身湿凉的衣物褪去,罗姬坐于床榻上歇息,面上担忧之色缓缓褪去。蝉翠端了木盆进来,为罗姬烫脚驱寒,她边轻按着罗姬脚上穴位,边扬起稚嫩面容宽慰罗姬道:“罗姬不必担心,幽澜园的仆人虽然都走了,但衣食住行的物件皆不缺。待雨停了,蝉翠便回帝都禀告老爷,看老爷还不打着人断他们的腿!老爷今夜回府不见罗姬,说不准连夜就赶来了!”
罗姬轻轻捋着蝉翠鬓角凌乱的湿发,她无法对蝉翠言明阮凌锡未患瘟疫,又怕蝉翠心生恐惧却不敢明言要走。她拉过蝉翠在床榻一侧坐下,“蝉翠,你若是怕被二公子染了瘟疫,不必强留在此处。我为你备些金银细软,你且逃命去罢!”
她虽不知朝堂之事,但阮重现在的心思,她亦是能明知一二;至尊皇权握在手中十几年,如今皇上长大成人要收回去,他怎甘心交出去。阮凌锡日前进宫为娈童,不过是做了棋子罢了。
阮凌锡此番收买太医谎称自己患了瘟疫,虽日后人人对他们母子皆唯恐避之不及,但尘世间的权势烦扰亦被避之门外,钟鼓馔玉不足以为贵,日后粗茶淡饭,平安了此一生亦是足矣。
蝉翠闻言,立即跪了下来,哀求道:“奴婢八岁那年父母皆病死,是罗姬把奴婢从雪地里捡回来,又赐名蝉翠,蝉翠才得以存活到今。这许多年来,罗姬亦从未把蝉翠当过卑贱下人,蝉翠如何会怕被二公子连累,求罗姬不要赶蝉翠离开!如今二公子与薛佩堂病着,幽澜园又无人敢来伺候,蝉翠不能让罗姬再操劳染病。求罗姬不要赶蝉翠离开,蝉翠无亲无故,只剩了您与二公子两个主子!”
罗姬扶起泪如雨下的蝉翠,慈爱的把她揽入怀中;罗姬弯月娥眉蹙起,眼前这个不足十四岁的小丫鬟与这偌大幽澜园逃走的仆人相比,人情冷暖一眼可窥。
待阮重回府,入夜已久,风雨声亦小了许多,他如往常般先朝湖夕轩走去。李江一身狼狈的随侍在他身侧,当他一跨进湖夕轩的院门,李江连忙跪在冰凉的石阶上,“老爷杀了小的吧!”
阮重不明所以,但今日阮凌锡一事已令他忧心堵塞,他不耐烦道:“发生了何事?”
李江怯懦道:“二公子去幽澜园的途中把小的打伤,独自驾马去了乱葬岗寻薛佩堂。小的急急回府,找寻不见老爷。到湖夕轩寻老爷时,不小心说露了嘴,罗姬已经赶去了幽澜园照顾二公子与薛佩堂了······”
不待李江说完,阮重便大怒着冲进湖夕轩的正厢房。轻纱罗帐掩烛光,竹榻上早已无了昔日泡茶相侯的佳人。厢房里只有两个贴身伺候罗姬的奴婢,一见怒气冲冲的老爷,二人即刻跪了下来,淡紫色丫鬟衣袍愈发衬得二人面容惶恐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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