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阔云低,一蓑暮夏之雨却有倾盆之势。赤金琉璃瓦在万丝雨幕下隐去霁光,朱红宫墙亦被风扫上了水渍,众人皆立在雨中等着萧渃。煜煊与阮凌锡隔着十二道白玉珠旒,却似隔了千山万水,二人皆隐忍着感情。
撑龙凤伞的两个小太监忌惮身患瘟疫的阮凌锡,他们怯懦着不敢上前。赵忠气恼之下,夺了龙伞同时踢了撑伞的小太监一脚,亲自举了龙伞到煜煊身侧为她与阮凌锡遮雨。
阮重见煜煊与阮凌锡存有不舍之情,心中虽畏惧着瘟疫,却不去分开二人。若煜煊被阮凌锡染了瘟疫,那事情便容易多了;一个儿子与江山皇权相比,实在是微不足道。他脚步不自觉的后退了许多步,扯起袖袍遮面,任由煜煊与阮凌锡含情相看也不去打扰。
薛漪澜一直细心瞧着众人变化,她见阮重与阮凌辗连连后退,心中知道他是想牺牲一个儿子染病给皇上。无奈自己只是一介小小的御前侍卫统领,眼下也只有墨大司马既肯顾及皇上龙体又有权势违逆皇上心意。她悄声吩咐一个御前侍卫,命他去请墨大司马过来此处。
赵信河匆匆跑回了长寿宫,却被络尘阻挡到了寝殿门外。络尘丹凤眉眼弯起,“赵内侍刚刚接触过染有瘟疫的人,如此着急的进太后寝殿,是想把瘟疫染给太后么?”赵信河闻言,脑门上出了一层冷汗,混着雨水往下滑。他立即跪了下来,冲着寝殿道:“奴才知罪!奴才这就去洗掉这一身的病秽之气!”他刚要起身,络尘却拉住了他,丹凤眉眼挑起,“哎,赵内侍还未向太后禀明你的差事办的如何?”
赵信河擦了擦脑门上的雨水、汗水,怯懦道:“皇上,皇上,皇上把老奴赶回来了。”络尘扶着赵信河的手倏地收紧,他眸光中显出凶光。皇上还是不舍得阮凌锡离开皇宫,太后这个老太婆又迟迟不肯上钩,我已经在这大魏国的皇城中呆了数月,到底何时才能接触到大魏国的皇权!
络尘一把甩开赵信河的胳膊,冷声命令道:“你先回自己的屋子里歇息去罢!至于你未办好差事之罪,我替你去禀了太后,保你无事!”他说完转身进了太后寝殿,赵信河连连点头应道“是”,转身下台阶之际又猛然转身,冲着络尘消失的地方面露出不满,“本公公我才是内侍大人,什么时候轮到你这个娈童吩咐我了?”他往朝着寝殿迈了一步,却想起自己的差事未办好,只好忍气吞声的出了长寿宫,回到了自己离长寿宫不远的独院。
阮太后正斜卧在凤榻上小憩,殿外雨声淅淅沥沥,她并未听到络尘与赵信河的对话。络尘扯起酱色太监衣袍,跪在凤榻之前,丹凤眉眼含凄楚,“禀太后,阮二公子被皇上拦下了,他不许阮二公子出宫,还把赵内侍大人赶回了长寿宫。小人知道皇上与阮二公子表兄弟情分深,但瘟疫一旦蔓延,纵使皇城中有萧院首这样的神医,也是抑制不住啊!”
阮太后闻言震怒起身,十五年前碧云宫大火后,宫中已经生过一场瘟疫,差点屠杀了整个皇城的人。她决不允许皇城中再生瘟疫,不论阮凌锡与他的仆人是不是患了瘟疫,她都不允许他们再留在皇城中。她欲下凤榻,络尘一把抓住了她的手,“太后娘娘凤体金贵,不可前往沾染病气,这种事令小人前往即可。”
许是年岁大了,阮太后亦无了十五年前的巾帼英气,她犹豫片刻,颔首允诺。
萧渃跟随着小哼子急急跑在通向西隅门的路上,他远远便看到了一片蓑衣僵立在雨中。煜煊看到他,像看到救命菩萨一般,连忙把行礼的他拉了过来,“萧院首,快,快为凌锡诊脉!”萧渃任凭煜煊把自己推向了阮凌锡,他与阮凌锡对看一眼,垂首低下了声音,拱手向煜煊道:“启禀皇上,阮二公子与薛佩堂的瘟疫是微臣诊断出的,二人所患疫症十分严重,请皇上立即避开,以防伤了龙体!”
煜煊最后的希望破灭了,她脊背坍塌下来,眸中的泪水再也隐忍不住。萧渃诊断的便是不会有错了,可阮凌锡这样出宫,阮重如何容得下他在府上。瘟疫?若治不好,该如何?
冗长宫道上传来铁蹄铮铮声,帝都只有墨凡一人可在皇城中策马而行。煜煊心生惶恐的望去,十几个带刀官兵跟随在墨凡的身后。她脚步不自觉向阮凌锡走了一步,阮凌锡寒玉似的面容带些暖意,低声道:“不可再冲动行事!记得我们的约定,等我!”
煜煊闻言,手握紧了腰间阮凌锡所赠的玉佩,她早已无了主意,此刻只愿听从他的话,她把泪水噙在双眸中不再落下。萧渃看着煜煊发白指节所护的玉佩,心中被阮凌锡口中不知为何的约定刺痛。
墨凡从马上一跃而下,他向煜煊行礼后,一挥手,两个铁衣官兵便从他身后倏地冒出来,二人架起阮凌锡远离了煜煊。
远远而立的阮重见自己的儿子被墨凡的人夹持住,立即高声道:“墨大司马是何意?欺我阮家无人么!”他一挥手,随行的十几阮家家丁皆抽出了宝剑,明晃晃的闪烁在雨中。一行人却止步原地,并不上前。
薛漪澜见状亦抽出了腰间宝剑,一个空中跟头翻到煜煊身侧,护在她右侧。萧渃丢下手中医药匣子,抽出了腰间软剑,护在煜煊左侧。
厚厚的雨幕下,三队人马僵持着,阮家家丁齐齐的十几道兵器刃光更添了一份萧瑟阴森。御前侍卫中有墨凡的人亦有阮重的人,他们见阮重与墨凡各自带着人马把当今皇上夹持在中间,一时间不知该如何自处,只好僵立在原地不动瞧着时态的发展。
墨凡身后的官兵未得到军令,只单手紧握住宝剑的剑柄,眼眸紧盯着阮家人的一举一动及墨凡的指令。
络尘拿着太后金印、领着长寿宫的侍卫顺着墨凡来时的方向而来,见到此番阵仗亦是被惊了一跳。墨凡魁梧的身躯似一尊磐石立在他前方,他想起了那日双眼血红、一身煞气手刃娈童的墨凡,心中生出忐忑,无了来时的得意洋洋。他手举着太后金印,脚步发颤的走到墨凡身侧,丹凤眉眼垂下,不敢去看墨凡,声音阴柔道:“太后懿旨,命阮二公子即刻离宫,不得逗留!”
三队人马依旧僵持着,无人应声。络尘有些尴尬,他躬身向煜煊行了一礼,“小人告退!”而后快快离开了眼下的是非之地。
“哈哈······哈哈······”
络尘未走几步,猛地传来墨凡刺破苍穹的笑声,惊得他跌倒在地,又立即爬了起来,强逼着发软的双脚快速移着,远离了众人的视线。
墨凡扬天大笑了几声,打破了三方人马僵持的阴沉,他大声对阮重道:“太后下了懿旨令阮二公子离宫,本将不过是送他一程到大司徒府上而已!”
阮重寻得台阶下,挥手令家丁收了兵器,若真动起手来,他无一分胜算。他回笑道:“本大司徒的家事便不劳墨大司马费心了!”他对抬着担架的四个侍卫命令道:“送阮二公子出宫!”
挟持着阮凌锡的两个官兵在墨凡的指令下松开了他,阮凌锡向煜煊行过礼后,跟随在薛佩堂的担架一侧缓缓向西隅门行去。
“慢着!”
煜煊穿透雨幕的一声高喊,止住了阮凌锡一行人的脚步。
☆、第三十七章 残雨寒园主仆情
“皇上······”
墨凡刚要开口便被煜煊挥手打断了,她双手束在身后,压低嗓音道:“阮大司徒是来日的国丈,阮凌锡亦是国舅!朕不想朕的大婚受阮家丧事的晦气!萧院首,今日起,朕命你为阮国舅的贴身太医,你要用心医治阮国舅!”
萧渃拱手应道,“微臣遵旨!”他温润似玉的面容上隐去一丝疼痛,收起软剑后拎起摔在地上的医药匣子跟随在阮凌锡身侧。
煜煊见状心中安下不少,她看向墨凡,“墨大司马也不想因阮家丧事误了朕的大婚罢!”
十二道白玉珠旒下,煜煊清秀的面容平淡如常,墨凡不能看出她心中所想,他拱手刚欲说话,她便挥起袖袍,面容肃谨道:“上朝!”
赵忠把龙伞递交给刚刚的小太监,紧随煜煊身侧扶起她上了龙辇,他挥了挥手中的净鞭,尖起嗓子道:“起驾闻政殿!”
明黄仪仗重新归为整齐,御前侍卫身上的铁衣也摩擦出声响,二十多人的天子随扈在跪拜的众人眼前徐徐前进。
阮凌锡转身,千万点雨丝拧成晶亮的白练,龙辇高高架起在明黄仪仗中,煜煊纤细苍白的手指敲打在龙辇扶手上。他寒玉面容被心中撕扯的疼痛吞噬,他修长的右手捂在心口,煜煊曾触摸过的那片苍翠藏匿着微黄的叶子贴近肌肤,冰凉中透着煜煊的惶恐无措。
他转身,捂着疼痛不已的心口,跟随着担架一步一步缓缓的移动着。每一步都伴随着心中的嘶吼,“等我,等我,我一定会带你离开这里!”
铁蹄铮铮,墨凡策马护卫在煜煊龙辇一侧,十几个步伐整齐的墨家兵为明黄仪仗添了些许军营的肃穆威严。
煜煊斜倚在椅背上,整个人慵懒着。她面色平淡,紧咬住嫣红的唇瓣,苍白的指尖在扶手上慢慢绘着大魏国的江山,绘着,绘着便成了杂乱无章的敲打。
阮重的轿撵随在阮凌锡身后出了皇城西隅门,大司徒的管家李江心怀忐忑的坐在马车上等着阮凌锡出宫,当看到侍卫抬着担架出来时,他连忙从马车上跳了下来,四十多年岁的面容堆积起伤痛;却在看到随后而出来的阮凌锡时,伤痛即刻不见,微微露出尴尬之色,不是二公子染了瘟疫,怎么死的不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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