煜煊气冲冲的从内寝殿出来,掀开帷幔时因用力过猛,把帷幔扯了下来。跟在赵忠身侧的小哼子正巧与煜煊撞到一处,惊得他跪拜在地上,身子正好被落下的帷幔包裹住。他来回扯了几次,却越扯越紧,只露出了一个脑袋,跟在大步急走的煜煊身后爬着前行。
“你,还有你,守住勤政殿正殿的东角!”
“你们三个守住·····”
煜煊立在廊檐下,看着数十个御前侍卫在薛漪澜的指挥下若游蛇般快速行动,不一会儿,勤政殿各处的门与窗棂附近及紧要的地界皆出现了御前侍卫。
赵忠瞧出了煜煊的意思,便尖起嗓子冲着殿庭中大呼道:“大胆薛漪澜,还不快给皇上行礼!”
正在排列阵型的薛漪澜听到赵忠一声呼喊,立即转了身,英姿勃勃的走到玉石阶下,单膝跪下,垂首、拱手道“末将见过皇上!”
煜煊随意坐在赵忠令人搬来的椅子上,她脸上怒气未除,“薛漪澜,你把朕的勤政殿当什么地方了!你还以为这是你父亲的夷川军镇么!你要是再敢如此放肆,就滚回到你父亲那里去!”
薛漪澜拱着的双手颤抖了一下,声音低沉了些许,“禀皇上,末将的父亲已经在胡尔战乱时牺牲在战场上了!”
煜煊面上露出尴尬之色,她坐直了身子,灵动的双眸带些歉意道:“朕,朕不知道!”她挥了挥手,“你要是不嫌累,就继续折腾罢!”
薛漪澜抬首爽朗道:“皇上不必介怀!对于我们武将来说,战死沙场虽死犹荣!末将不嫌累,保护皇上的安危是末将的职责,末将愿用自己的性命护皇上毫发无损!”
薛漪澜诚恳的面容上看不出一丝虚情假意,煜煊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墨凡这是给她找了一个什么近身侍卫啊!她扯了扯嘴角,无奈道:“有你这样的侍卫,朕心甚慰!”
煜煊转身回寝殿之际,一脚踏在被帷幔包裹着的小哼子手上,赵忠即刻扶住了她。煜煊正好一腔闷气无处撒,她一脚轻轻的踢在了小哼子的脑袋上,“连你也拌成妖怪吓朕!”
小哼子粉嫩的面容套在明黄的帷幔中,无辜的面容嘟起嘴来俏皮可爱,引得一侧看到他身子蠕动的人都强忍着笑意
“哈哈·····”
身后传来薛漪澜爽朗的笑声,声音依旧干脆利落似寒冬里屋脊上倏地断裂的冰琉璃,清脆中带着震慑人心的凌冽。
煜煊不免回头看了英姿飒爽的薛漪澜一眼,心中忽地生出钦羡。同为女子,何以她能身披铠甲,上阵杀敌,并能为墨凡所认可。而自己却要整日的躲着墨凡,或许墨凡对女子不存偏见?
一轮夏影转铁衣铮铮,御前侍卫们铿锵有力的脚步声依旧在殿庭中响着。煜煊胡乱的思忖着回了内寝殿,她透过窗棂处看薛漪澜调度有方的指挥着侍卫们排列、练习阵型。再听到薛漪澜高亢有力的声音,煜煊却因她刚刚那句“末将愿用自己的性命护皇上毫发无损!”安心不少。
回到太医院,萧渃未理会那些拱手向自己行礼的太医们,直接越过他们,走向了自己独立的屋子。宫中四处遍布阮重、墨凡的眼线,紧紧的关上门后,他才敢从袖袍中拿出李奶娘塞给自己纸条。
“萧院首定要以瘟疫之由逼阮凌锡离宫,务必守住皇上不再陷入皇权争夺的棋局中!”
煜煊如今已对阮凌锡动情,若是被阮重知晓此事,后果不堪设想。可阮太后是煜煊生母,何以会任由阮重接二连三的利用自己的女儿。但眼下阮凌锡不愿离宫的缘由又是什么?
萧渃把纸条紧紧握在手中,温润似玉的面容紧蹙着。医者仁心,从他与父亲开始守护煜煊开始,那颗仁心早已日渐消失。思索再三,他把手中的纸条扔进了熬药的火炉子上,抓了一剂药后,出了太医院。
☆、第三十一章 骸骨烟尘吹又生
大司徒府内,四合回廊掩着厢房中的喜气,一身樱桃红衣裙的阮灵鸢立于门前望着悬在廊檐下的通身碧色鹦鹉,与碧鹦鹉相对的游廊尽头是满墙红滟滟的蔷薇。
身穿精美华服的大司徒夫人金氏伴在女儿身侧,高髻下的眉眼得意弯起,“明年春日,你便要入宫为后!记住,你外公是武川军镇的镇将,舅舅是怀川军镇的镇将,不必处处忍让你姑母!待你父亲成就大业,这天下便是咱们阮家的!还有那个贱婢生的庶子,在府中时有你父亲处处维护他。如今他甘愿舍下自己那个贱婢娘,留在宫中享天家富贵,待你进了宫,你可要替为娘好好出口恶气!”
十四岁的阮灵鸢闻得母亲的教诲,娥眉弯弯似新月,“女儿知道了!皇上不过是父亲手中的棋子,我又有何俱他与姑母!至于阮凌锡嘛,本宫是后宫之主,她不过是一个人人唾弃的娈童!”她双手伸开做了一个群臣平身的动作,樱桃红的裙摆旖旎落下。
母女相视一笑,碧色鹦鹉拍打着翅膀,口中学着,“娈童,娈童,娈童。”金氏与阮灵鸢的笑声飘散在满园芳香的闺苑内。
皇城中,翊辰被巡逻的侍卫逼迫得在宫中四处游走,儿时的记忆早已变得模糊,皇城中四处又添了许多宫廷殿宇、假山林园。正值夏秋之际宫中草木齐芳,芬香弥散,姹紫嫣红的花簇与层层叠叠、连绵不绝的山石相映衬。一眼望去,若不是有些宫殿上悬着宫名,翊辰真不知身在何处。
翊辰立在碧云宫门前,用手中宝剑的剑柄挠了挠发束。好在这碧云宫闲置已久,又死过许多人,无人敢来此处,连巡逻的侍卫也避过了此处,不想惹了晦气。他看了一眼漫天的霞光,一跃而起跳进碧云宫中,等着天黑。
迂回弯折的宫道,萧渃每走一步,心中拧结的思绪便加深一道。经过碧云宫宫门前时,他不禁朝贴着封条的宫门处望了一眼。父亲曾说,先帝李昭仪生下无面皇子不到一个时辰,碧云宫便燃气熊熊大火。一干宫人忙着救当时的皇后及太子,无人顾及李昭仪母子。
萧渃叹息着走近了碧云宫的宫门,朱红宫门上还有大火熏烤过的痕迹。他撕扯开封条,推开残缺的宫门,跨进了碧云宫。
屋脊坍塌,画梁折半,处处乌黑一片。春夏流转,数十具骸骨已经随烟尘飘散。烧成灰烬的绫罗丝绸堆积在沥青宫砖上,萧渃白色的高靴沾染了一层密密的黑灰。
满目苍夷之景,萧渃心中不免感慨万千。若是李昭仪与真正的太子还活着,煜煊便是一位公主。她性子如此惹人怜爱,定会获得她皇兄的宠爱。方时赐婚得一个如意郎君,也不会成了今日这般惶惶不可终日。
碧云宫毁坏最严重的是正殿,四面宫墙皆残缺不全。唯一尚完好的是煜煊所出生的配殿,当时宫人救太后与煜煊时泼了许多水,顺便压下了配殿的火势。萧渃的脚步不自觉的走向了配殿,那个煜煊曾经出生过的地方,那个把煜煊推向权势漩涡的地方。
门后的翊辰眼见萧渃离门觉越来越近,他眉眼皱在一处,苦苦的弯起嘴角。殿中的一切物件都成了灰烬,残缺不堪,无一处能藏身的地方。萧渃只需推开门,跨进殿中,就能一眼看到他。
翊辰从衣襟中掏出一方丝帕挽个结在脑后遮盖住面容,心中思忖着待萧渃一推开门,自己便趁其不备跑出去。
萧渃的双手触及到了门上的铁环,翊辰握紧了手中的剑,双眼瞬间变得如雄鹰般锐利,牢牢的盯看着萧渃的一举一动。
李奶娘从尚衣局取了煜煊秋日里的衣袍,心中思绪飘渺,脚步不由自主的走向了碧云宫。
看到断壁残垣、黑灰铺盖的宫殿,李奶娘情不自禁的跨进了宫门,竟未注意到宫门是大敞着的。
她踩到了脚下的一片断裂的瓦砾,鎏金的琉璃瓦已是黑黢黢的。她拿起那片瓦砾,眸子凝集了雾气。无意间看到萧渃的白色身影时,她惊得丢了手中的瓦砾,仓皇而逃。
萧渃被瓦砾碎地的声响惊得回了头,眼眸中略过一张铜色面具,他立即放下手中铁环,追了出去。门后的翊辰见萧渃突然跑出去,虽不明所以,还是长长的吁了一口气。
萧渃追着铜色面具出了碧云宫,却不见了刚刚那个人的身影。萧渃对碧云宫周围不熟悉,四处寻看一番,只遇到了巡逻的侍卫。
宫中戴着铜色面具的只有一人,煜煊的奶娘李氏。萧渃不再寻找,转身朝姽婳宫走去,心里对李奶娘这个人充满了好奇。
自他跟在父亲身边出入宫廷时,李奶娘便伺候在煜煊身侧。皇上的奶娘理应早该出宫,李奶娘却因煜煊的女儿身份一直以宫婢之名随侍在左右。但宫中的宫人早已习惯唤她李奶娘,就一直未改口,也仍把她当作皇上的奶娘尊敬着。
莫非李奶娘是李昭仪的近身侍婢?萧渃想起父亲曾讲过李昭仪与郑太傅的女儿曾是闺房之交,心下觉得此事还需去问一问郑尚宫。他加快了前往姽婳宫的脚步,想回来之时顺便去一趟尚仪局。
霞光易逝,泠泠昏沉向天黑。姽婳宫宫门前未掌宫灯,只有正殿内燃着几根蜡烛,透过半掩的宫门散着溟泠黄光。
萧渃看了一眼自己的医药匣子,脚下沉重了许多,推开宫门跨进了门槛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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