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经过翊辰身侧时,他出脚无声,欲把煜煊绊倒在门槛处,前栽的煜煊被萧渃一把扶在了怀中。她站稳脚步后,出手欲扇翊辰耳光,被翊辰一把抓在了手中。
他眸光似冷箭看着煜煊道:“你这小太监脾气倒还不小!好好的太医院院首就是被你们这些阉人带坏了!”他声音似悬在高山的泉水骤然落下般,高亢中带着冷傲。
萧渃见煜煊的手被翊辰抓在手中,立即出手抓住了翊辰抓煜煊那只手的脉搏,也冷冷道:“请这位少侠放手!”
彼时千金阁的客人皆聚在一楼,上来收拾残局的伙计见翊辰抓着煜煊,萧渃怀抱煜煊却抓着翊辰。温润似玉的太医院院首,侠骨贵气的少侠,二人在争一个瘦弱、唇红齿白的小太监。他挠了挠鬓角,抱起托盘,悄悄的后退着原路返回了楼下,不免叹息着摇了摇头,何时帝都的风气变成了如此模样。
翊辰不可置信的看着萧渃抓在自己手腕上的手,俊逸的面容带着气愤,“萧渃,你是萧家的独子!你这样胡来,怎么对得起你死去的父亲?”
一句惊得萧渃与煜煊看向翊辰,煜煊从翊辰的种种看出他是在护着萧渃,心中生出奇怪,嘴上却笑道:“这位少侠如此担心我们萧院首,可是在嫉妒咱家?”
翊辰被煜煊问的语塞,他气恼的松开煜煊的手,从萧渃手中挣脱了自己的手腕,右手握剑双脚飞踏上窗棂,身手矫健的从窗棂处跳下离去。
煜煊看着翊辰消失的窗棂,嘟嘴道:“会轻功了不起啊!不就是一个破卞陵的什么麒麟阁阁主么!朕回宫就让墨大司马踏平你的麒麟阁,看你如何腾云驾雾!”
她回首见萧渃正失神望着翊辰消失的地方,不免心生好奇问道:“那翊辰像是与你相识已久,你可认识他?”
萧渃回神摇了摇头,“我也不认识他是何人!”他蹙眉思忖着,翊辰的一举一动,连说话的语气都像及了墨肃。可墨肃已死,像也只是像,但为何翊辰会对他说那番话。
勤政殿内,赵忠眼见日落西山,却不见煜煊与萧渃归来。万般无奈下,遵照煜煊的嘱托令小哼子换上明黄寝衣躺在龙榻上假扮生病的煜煊,防备着阮太后及阮大司徒来勤政殿。
红霞褪尽,皎月微悬,赵忠生怕煜煊出了意外,连忙把实情告知了李奶娘。李奶娘令他拿着煜煊的明黄绣团龙披风去西隅门查看,怕城门侍卫不识煜煊把她拦在了外面。
临近西隅门,萧渃一把抓住了煜煊的手,手上伤口因他动作猛烈干涸的血迹又重新冒出血来。煜煊看着白帕上的猩红,手任由他握出了汗也不敢乱动,怕扯开了他的伤口。
萧渃面上挣扎了许久,却仍是苦笑着放开了煜煊的手,“若微臣愿带皇上远走高飞,皇上可愿意随臣离去?”
煜煊看着自己手背上的汗渍,咬了一下唇瓣,垂眸道:“萧院首自己心中早已知晓答案,何苦再来问朕!”
正在城门外翘首等待的赵忠看见二人的身影,连忙小跑着迎了上来,小声道:“皇上,您可回来了!”煜煊只看他一眼,也不说话,便只顾低头走路。
赵忠眼皮子活,见萧渃与煜煊神色不对,萧渃又受了伤,知晓定是发生了何事,故也不再说话,躬身退到二人身后。
西隅门悬挂着灯火,照亮了城门前数百米的沥青石板,煜煊与萧渃的身影在石板上移动掀起昏黄微澜。萧渃的步子小心寻着煜煊走过的石板,踏在她娇小的靴子印上。
进了皇城,赵忠把手中的明黄披风为煜煊披上,遮掩了煜煊身上酱色的太监衣袍。路上所遇之人也不似出宫时不识煜煊,皆跪在墙根下,向她行跪拜之礼,为她让路。
临近勤政殿,萧渃从衣襟中掏出今日在市井中煜煊看过的女子首饰用一方青帕包好放在了煜煊的手中,继而退后几步,跟随在煜煊的身后前行。月光下,那些金银玉器透过青帕散着不显眼的光亮,煜煊看不清手中所放何物。
勤政殿宫灯早已掌起,灯花空悬,一日的江山美景看不遍夏日的姹紫嫣红,而皇城中的冷寂又令煜煊找回了傀儡皇帝的身份。她踏进宫门,回首望了一眼矗立在阴暗相交处的萧渃。
月光下,他白袍飘逸,温润似玉的面容带着昔日恭谨的笑容。煜煊转头,扯起长袍跨进了宫门,挥手令侍卫关上了两扇厚重的宫门。
明黄披风下,煜煊一手拎着白日所戴的太监帽子,一手握着青帕瘫坐在高高的门槛处,萧渃比她年长,一进皇城,四方冰冷的墙壁早已令他戴起臣子的面具,她却无法即刻戴上君王的面具。
萧渃右手上的猩红令她知晓这险恶宫廷中尚有一人用性命在守候她,纵使帝王生涯凄苦,她却不再是孤单一人。
寝殿内,小哼子身穿明黄寝衣浑身哆嗦的躺在龙榻上,春风秋雨奉命守在龙榻一侧不许离开。
赵忠扶着煜煊掀帘而入,进了内殿见小哼子手扯明黄锦被盖住了脑袋正瑟瑟发抖,煜煊心中阴霾减了不少。她挥手令春风秋雨退去,对跟随在一侧的赵忠挤了挤眼,张口却不发声的说了“太后”二字。
赵忠立即会意,甩了一下手中净鞭,尖起嗓子喊道:“太后驾到!”小哼子闻声,锦被下的身子抖得更厉害了。
煜煊一把掀开了锦被,小哼子顺势滚了下来,跪在龙榻下闭着眼睛边磕头边结巴道:“是,是,是皇上,让,让奴才躺在此处的!不关奴才的事!”
煜煊把手中的太监帽子砸向了小哼子,假装生气道:“好你个小哼子,竟然敢出卖朕!”
小哼子粉嫩的面容冷汗肆意流淌着,他抬首睁开了一只眼睛,看清眼前是穿着酱色太监服的煜煊时立即破涕为笑、抹了抹脸上的水渍,跪爬着抱住煜煊的靴子,讨好道:“皇上这龙榻岂是奴才能睡的,奴才这不是怕折寿么!”
煜煊轻轻一脚踢开了他,嗔道:“胆小如鼠的东西!快些随你师傅出去罢!”
小哼子的腿已经发抖得站不起来,他颤巍巍的跪爬着同赵忠出去,心里为捡回来一条小命舒了一口气。
待换上了自己的衣物,煜煊躺在龙榻上命春风秋雨退到了她们平日里住的小阁子里。过了许久,她四周环顾、倾听了一下,夜已深,除了侍卫巡逻的声音再无其他声响传来。她放心的起身,从枕头下掏出了萧渃交给自己的青帕。
打开青帕,那些金银玉翠在昏暗的烛光下隐去了光辉,而在煜煊眼中却姣姣如满月。
煜煊正看得出神,忽而帷幔响动,惊得她立即把东西塞到锦被之中,仓促之中还是掉了一枚簪子。李奶娘手持剪刀进来剪烛芯,她看到煜煊还未安寝,眸光中闪过一丝惊异,继而跪下行礼,正好垂首看到了那枚簪子。
雕刻着塞外纹饰的银簪子,仅镶嵌了一只栩栩如生的银白蝴蝶,蝉翼被打磨的透明,可以假乱真。
煜煊见是李奶娘,方才的惊恐减了许多,她并不压低声音,只用自己本来的声音道:“平身!”
李奶娘起身之际,拿起了那枚簪子。她剪去了烛芯,却不离去,煜煊的眸光一直盯看着她手中的簪子,尴尬的开口道:“李奶娘,你手中的簪子是朕的!”
李奶娘嫣红的唇瓣动了动,煜煊也不知晓她是不是在笑,脸红的挠了挠头。李奶娘沉思许久,从袖袍中掏出一个镶金嵌玉的小巧妆镜,那妆镜年岁久了,却仍散着珠宝光气。她坐到龙榻上,在煜煊的惊呼中,散下了煜煊的男子发束。
注:1.卞陵,大魏国地名,原型取自金陵。
☆、第十九章 女儿心事妆镜露
内殿中只燃了两根蜡烛,因剪去了灯芯,烛光更加昏暗,殿内一切景物在昏沉中与他日无异。龙榻上的帷幔被金钩箍在两侧,烛光残照进帐内。煜煊手举着妆镜,她透过妆镜看李奶娘巧手为自己辫起女子发髻,第一次见女子发髻梳就,煜煊方知原来是如此复杂。她紧咬着嫣红的唇瓣,掩饰内心的喜悦与惶恐,灵动的双眸从妆镜中偷偷看着李奶娘灵活跳跃的手指。
铜色面具下的李奶娘含笑不语,单纯的煜煊不知,小巧的妆镜把她清秀面容上的期待与惶恐展露无遗。
萧渃送的那些女子首饰被李奶娘的巧手一变,皆戴于煜煊的流苏发髻之上。煜煊起身,取了大的铜镜支撑于桌子上,她看着铜镜中的自己,面上的欣喜竟僵硬住了。
她的手颤抖着触碰了一下发髻上的四蝶银凤步摇,微微晃动一下脑袋,步摇的流苏便发出清浅的声响,这声响不同于王冕的十二道白玉珠旒般生硬摄人。
煜煊看着铜镜中的自己,情不自禁的出言问道:“李奶娘可曾见过宇文相拓的女儿宇文绾,朕与她相比,谁的容貌更胜一筹?”
铜镜中,煜煊身后垂首的李奶娘青丝似染了雪霜,在昏黄烛光下格外明显。她铜色的面具泛着冰冷之气,煜煊心生出愧疚,是自己欢喜过了头竟忘记了李奶娘是哑巴。
煜煊转身,拉起李奶娘的手欢雀的跳着转圈,听步摇流苏发出的清浅声响。
李奶娘铜色面具下早已泪痕肆意,寻常女儿家每日的梳妆打扮便能令煜煊如此欢喜,这傀儡伪帝的生活何时才能了结啊!阮氏一家又何时才能还煜煊的女儿身?煜煊银铃般的笑声似一把把软刀刺在她的心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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