铺中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厮见煜煊与萧渃徘徊在门槛处,忙上来招呼二人,“二位公子可是来看乐器?”他说完看了一眼煜煊身上的酱色太监衣袍,帝都时而有出来采办的公公,他亦是认得这身行头,不免露出了尴尬之色。公公和公子虽然只有一字之差,却是天壤之别。
煜煊眸光一沉,冷着面容一把推开了那小厮,撩起衣袍进了铺中,那小厮后退踉跄了几步,蹲坐在地上,自知是自己错了称呼在先,亦不敢显出怨气,起身拍了拍土,跟在煜煊身后哈腰招呼着。萧渃紧随其后跨进了门槛,彼此宇文婠已看到了二人,她落落大方的绽开唇瓣,声音似莺燕啼鸣动听,“萧大哥今日怎会有雅兴来琴乐阁?”
萧渃亦笑着回道:“在下愚笨,只通医术,不懂雅乐!只不过是这位小公公受张司乐之命寻乐器,又不熟悉帝都街巷,我便顺道为她领路而已!”
走近了,煜煊才看清了宇文婠的容貌,脂粉匀淡、瓷肌胜雪晶莹,涵烟眉下水眸若星辰。果真不辱帝都第一美人之名,与阮凌锡立在一处,宛若天作之合。
阮凌锡与掌柜讲完,转身看到煜煊,脸上惊诧之色一闪而过,随即便反应过来刚刚萧渃口中所讲的小公公便是她。他看向萧渃,眸光冰冷,萧氏父子从煜煊小时便接替成为煜煊的御用太医,这原是不引人生疑的。可如今他已知晓煜煊的身份,若不是有萧渃与他父亲为虎作伥,父亲与姑姑也不会如此有恃无恐的凰易凤十五年。
他冷冷对萧渃道:“萧院首若是真心想帮这个小公公,就该好好思量一下,如何做才是真正助她,而不是一味助纣为虐,推她进万丈深渊!”
萧渃听出了阮凌锡口中所指,却不敢笃定,煜煊的身世除他外,便只有阮重、阮太后、他去世的父亲及煜煊身侧伺候的李奶娘与春雨秋风知晓。他怕自己所想有差池、露出破绽,只用冷了数倍的眸光回看着阮凌锡,却不言语。
宇文绾与煜煊皆满脸或然的看着同样身穿白袍的阮凌锡与萧渃,一向温文尔雅的萧渃身上也散着冰雪之气,萧渃虽比不上阮凌锡的惊人容颜,却也是才俊,又生得面容温润似玉,引帝都许多待嫁闺中的女子芳心暗许。
煜煊顾不得细想二人方才的对话是何意,她双手束在身后气鼓鼓道:“阮凌锡,你好大的胆子,竟敢私自出宫,咱家回去立即禀告给皇上,让皇上治你抗旨之罪!”
阮凌锡心中知晓煜煊不敢自露身份,他嘴角的浅笑转瞬即逝,缓缓道:“若不是皇上无理取闹,摔坏了在下的琴,在下也不用受这夏日灼热之气出宫!”
煜煊想到自己昨日摔琴之事,脸一红竟无言以对。可明明是他出言不逊在先,她不治他的罪已经是天大的恩宠了,如今倒是她的罪过了。她探着脑袋看掌柜手中的琴,灵动的双眸转着,心中嘀咕道:也没断成两半,怎么就坏了呢!
宇文绾见眼前这个小公公唇红齿白、身子瘦弱,却如此盛气凌人,定是皇上身前得宠之人,她立即上前从袖袍中掏出了一锭金子塞于煜煊手中,好言道:“阮大哥出宫乃是无奈之举,还望公公可以通融一些。”
煜煊眸子一转,心生出坏意,她拿着金子的手拂过宇文绾光滑细腻的面颊,轻佻道:“若想让本公公通融,姑娘可比这金子好使!”
宇文绾后退一步,气恼窘意令她面颊红若朝霞,她怒道:“我是大司空之女,你一个宫人怎敢与我轻佻!”
煜煊想到了那个一向懦弱自保,游刃在墨党与阮党之间的宇文相拓,满不在意的说道:“哦,原来是那老家伙的女儿,你可比你父亲性子烈多了!”
宇文绾见煜煊对自己父亲不敬,欲再训斥她,煜煊先她之前开口威胁道:“你要是再敢对本公公不敬,咱家回去立即禀告皇上,让皇上纳你进宫做娘娘!咱家可是皇上的近侍,皇上可疼咱家着呢!”
萧渃亦觉得煜煊有些过了,他轻扯了一下煜煊的袖袍,被煜煊一记冰冷眸光震慑的垂首缄默不语。
十七岁的宇文绾从未受过这般委屈,星眸立即带了水光。阮凌锡及时站到了她身侧,他薄唇弯起,眸光掠过煜煊看向宇文婠,柔和道:“明日便要劳烦宇文姑娘跑一遭来取琴了!”
宇文婠垂眸低声叹道:“阮大哥不必如此客气!”
不等阮凌锡说话,煜煊不满宇文绾小鸟依人般立在阮凌锡身侧,她大声质问道:“他为何不用同你客气!你们是何关系!”她清秀面容因生气,气鼓着腮帮子,粉嫩可人。
阮凌锡闻得煜煊尽是酸味的话语,心中生出一丝笑意,面色却依旧冰冷着。他对宇文婠道,“我们走罢!”
宇文婠本就被煜煊连番的羞辱弄得眸中泪珠呼之欲出,彼此被阮凌锡解了围,便快快的同他出了琴乐阁。
煜煊背对二人厉声道:“阮凌锡,你身为皇上娈童无皇上谕令竟敢私自出宫,该当何罪!”
刚进琴乐阁的两个文人雅士闻得煜煊口中的娈童,不免叹息了两声,这叹息似耻辱刀剑划在阮凌锡寒玉冰冷的面容上,他未作一言便加快了步子出琴乐阁,宇文婠要小跑才能追上他。
阮凌锡倾国容貌早已为帝都人所熟知,眼下街巷中所遇手执画扇的女子皆掩面窃窃私语,男子更是面带讥讽的看着他与他身后的宇文绾。
阮凌锡止住了脚步,待宇文绾追上自己,冷着面色劝道:“宇文姑娘还是先回自己府上罢,不要因我辱了清白之名!”
宇文绾有些失望道:“难道在阮大哥心中,绾儿竟是这般无知的女子么!街巷百姓不懂朝堂之事,绾儿是当朝大司空之女,又岂会不知阮大哥此番进宫是为何!”
阮凌锡闻言,转头看着宇文绾轻叹了一声,不再劝她离去,只自顾的往前走着。
煜煊见阮凌锡竟不理会自己,同宇文绾双双离去,她一掌拍在高过腰的案子上,惊得案子后的掌柜笑着好言道:“不知张司乐派公公前来有和吩咐?”煜煊却不理会他,她眸光看着隐在街道中的阮凌锡问萧渃道:“宇文婠年岁几何?可曾婚配?”
萧渃不知煜煊所问何意,眸带惊色,恭手道:“年十七,尚未婚配!”
煜煊垂首小声嘟囔道:“男未娶,女为嫁,帝都的女子都是这般不知矜持么!”
萧渃见煜煊又心生了不悦,思忖了片刻后便越礼拉起她往一处名为千金阁的酒馆走去。
千金阁是洛华最热闹的一家酒馆,三个烫金大字悬于二层楼台之上。酒旗招展,画卷诗词叠加,仅是门口处便有宽袍儒雅的文人聚在一处吟诗作对、畅古谈今,箭袖紧束的江湖侠士聚在一处,言谈中暗器横生、招式百样。
千金阁是一栋两层阁楼,一层阁楼空出一处容乃数十人的台子,时有侠士舞剑,时有文人书下诗作。江湖侠士、不羁洒脱的文人皆喜留恋此处,若想观帝都盛景文化,这是最好的去处。
大魏国原是塞北游牧之部落,自煜煊皇祖父时期打败了大齐与诸多小国方迁徙塞内,定都洛华。大魏国迁都之初,礼仪宗法尚不完全,只有士大夫之族可读书学礼。故多数民间女子习不得诗书之礼,仍留有迁都前的豪放性格。
煜煊游走在千金阁,时不时碰到几个发髻高耸、华服丽装的女子谈笑风声,心中钦羡不已。
萧渃看着煜煊道:“大魏国的女子虽知书达礼,却多不受礼仪束缚,婠儿那般的女子已是算得矜持端庄了!”
煜煊撅嘴反击道:“朕,咱家又不是女子,怎晓得洛华的女子是何样态!”她说着看向那些发髻各异的女子,皇城中无妃嫔,宫女皆梳飞仙髻,辖司、尚宫皆梳高髻带宝钿珠翠装饰以彰显女官品级,太后终日梳着朝天发髻。
而这些宫外的女子所梳有双环髻、坠马髻、垂云髻,上面珠翠环绕,好不艳丽。煜煊看了看自己一身酱色太监衣袍,嘟嘴前行着,忽而像是反应过来什么似的看向萧渃,“萧院首这般费力为宇文绾脱罪,可是中意她,若真如此朕回宫就下旨为你们赐婚,这道圣旨想必阮大司徒也甚是满意!”
注:
1.双环髻、坠马髻、垂云髻、飞仙髻、朝天发髻、高髻皆为古代女子发髻样式,(这里就不作详细解释了,各位读者可自由脑补哦!)
☆、第十八章 覆水难收影相隔
千金阁墙壁上悬挂着帝都颇具盛名的才子佳作,更有女子柔柳似的笔墨,却也不乏脂粉中的英雄气概。萧渃与煜煊的淡影落在宣纸笔墨间,相隔甚远。
萧渃愣在原地,看着煜煊不似玩笑之语的面色。阁中熏香浓淡适宜,旧事如夏日繁花在他心中斜坠。眼前的煜煊早已不是昔日那个受梦魇折磨惊醒后在自己面前卸下面具的少女,她已有了令她情窦初开之人,而这人却不是自己。
楼阁人声鼎沸,萧渃耳畔却听不进丁点声响,情散出却难收。他拱手严肃道:“臣怕是要抗旨,辜负皇上一片美意了!”
煜煊见萧渃面露痛苦之色,连忙笑道:“朕不过随口一说,若萧院首无此意,便罢了!那宇文绾是帝都第一美女,萧院首这副痛苦面色,别人还当你同朕一般有龙阳之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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