凰易凤 (柒梧)

古道寒风烈马，翊辰带给她的浅薄安心亦消散于飒飒寒风中，她不免嘟嘴紧抓着缰绳，任由马儿原地打转。
翊辰独来独往惯了，扬鞭策马赶了不少路，方想起来自己还带了个姑娘。他勒住缰绳等了一会，仍不见元儿身影，便策马原路返回。
说好带走自己，又撇下自己许久。元儿想起了阮凌锡带自己出帝都，却又送回了自己。她灵动双眸气恼着看向回来的翊辰，嘟嘴不理会他。
翊辰用剑穗捣了捣发束，他自认理亏，可马犯起倔脾气来，他亦是无可奈何。遂一把搂过元儿到自己马上，揽她入怀中。
寒风被阻在翊辰臂弯外，元儿不知自己面上是热气还是窘意。除了阮凌锡与萧渃，她不曾这样被男子抱过，她心生扭捏，想要下马。
翊辰加重了搂住她的力道，话语间温热的气息萦绕在元儿耳畔，“小太监，你要是再陪着马原地打转，咱们一年也到不了卞陵。把你送到麒麟阁，我还有要事，本少侠可没工夫陪你练马术！”
“驾！”
他扬鞭策马的声响淹没了元儿低声的反驳，“我不是小太监！”
卞陵是庆徽王的封地，与河昌接壤，从德馨居到卞陵这条路，翊辰走了无数次，途中只在如风客栈换一次马，并不休息，一个昼夜便能赶到卞陵。
元儿耳畔风声呼啸而过，翊辰扯动缰绳的手把她紧紧环着，她挺直脊背仍是会碰到翊辰温热的胸膛。寒风虽刺刮着她的面容，她却觉得脸颊火热。好在翊辰无了顽劣话语，只一心赶路。
天昏黑许久，他们到了翊辰素日里换马的如风客栈。方圆数十里，仅有一家客栈供往来行路人落脚歇息。书有如风客栈的幕帘在寒风中飘舞着，因客栈门上所悬灯笼太小，飘舞的幕帘带有瘆人的溟泠寒气。
掌柜的见翊辰前来，立即命小二去牵快马来，却被翊辰拦住了，“今日不急着赶路，给我两间客房！”
掌柜的应着吩咐了店小二，心中却困惑着，这几年里，翊辰在他这里换马少说也有数十次，从未夜宿在他的客栈里，今儿是怎么了？
当看到店小二带着翊辰与一位姑娘上楼时，掌柜的露出了笑意，他垂首拨打着算盘，笑念道：“英雄难过美人关啊！看来翊辰阁主也并非不近女色之人，不过双十年岁的江湖少侠，自是引得闺中女子青睐，不知这姑娘是谁家的闺女，能陪在翊辰阁主身边。”
窗寒夜重，客栈四周荒凉寂寥。翊辰察看了一番客房窗棂外，眸中所见无甚异常，便为元儿进关紧窗棂才回了自己的客房。
荒野中的客栈处处透着阴冷，元儿从未住过烛光这般的昏暗的厢房吗，心中忐忑着插上门栓。她瘫软下脊背躺于木床上，一路被翊辰抱在怀中，她只觉整个身子都已僵硬，比自个骑马还累。虽客栈不尽她意，但她神乏体倦、渐渐熟睡过去。
店小二送酒菜时敲了几次元儿客房的门，无人来应。他连忙去敲了翊辰的房门，把饭菜放于桌子上，有些担忧地对翊辰道：“翊辰阁主，近日庆徽王大肆为皇上挑选美人，许多未婚配的姑娘都被抓了去。我们客栈虽不在庆徽王管辖封地，但也被暗着抓走了不少姑娘。我刚刚敲你隔壁那位姑娘的门，许久无人应，您去瞧一眼，可别被庆徽王的人偷抓了去。”
虽自己并未听到隔壁有何异动，但翊辰心中仍是一忧。他剑眉紧皱，大步朝元儿下榻的客房走去，用力敲了几次房门也无人来应，便抬脚跺开了房门。
陷入梦魇中的元儿被跺门声惊醒，她清秀面容上分不清是汗水还是泪水，一双灵动眸子满是惊恐的盯看着翊辰。
翊辰挥手令店小二退了出去，他坐于元儿身侧，试探问道：“元姑娘可是梦到了与皇上遇刺有关的事？”
残烛照阑干，微黄的烛影散在洁净整齐的客房内，不是金碧辉煌的勤政殿，亦不是清雅别致的绿萼苑。昔日人与事渐渐浮现脑海，元儿清秀面容深锁住惶恐与无助。
她细细打量着面前的翊辰，虽不知他底细，但见兆泰王对他十分看重，而他却并不忠心兆泰王。惶恐无助下，她紧紧抓住翊辰放在膝盖上的手，哀求道：“翊辰阁主，我知晓凭你之力定能保住我一命，求你保我一命。我的母亲、兄长、姐姐皆被仇人所杀，我要找寻时机为他们报仇；待来日我大仇得报，一定会重重赏你！”
顽劣秉性难除，翊辰想出言笑道，“你一个小小女子，可以赏我什么？”但元儿握着他的双手满是冷汗，他心中不忍，沉色问道：“你的仇人是谁，我帮你杀了他即可。”
元儿摇了摇头，“不，这个仇，我一定要自己保！也只有我一人能报！”元儿抓着他的手不放，似抓着一根救命绳索，翊辰星目盯看着二人握在一起的手，他麒麟阁阁主的手可是第一次给女人握这么久。
翊辰分析着元儿的身份，她虽不带有大家闺秀的知书达理，却非目不识丁的普通宫女。身负灭家之仇，那她的仇人应是帝都某个权臣。但谁人都有不想他人得知的秘事，他的身份不正是如此。翊辰见元儿不说仇人是谁，亦没有追问之意。
昏暗的烛光笼在翊辰天青色衣袍上，他玉带上的明珠亦闪闪生辉。俊朗的面容褪去顽劣，贵气温和。他剑眉星目舒展，守着一路奔波又被梦魇惊吓到的元儿，待她沉沉睡去，方为她关好房门回到了自己的屋子里。
饮酒之际，他不免闻了闻干在自己手上的汗，闷声道：“香汗湿薄衫，不都说女子的汗是香的么？”他嫌弃地看了一眼自己手上的汗渍，却不愿洗去。
次日，再次与元儿同骑一马时，翊辰反倒别扭了许多。他策马扬鞭之际，手上力道轻了许多，待二人赶至卞陵时，已是夜幕时分。
圆月悬于卞陵河上，烟笼水面，月披银纱，玉楼瑶殿影在一片灯火之中。河中漂浮着许多画舫，撼动波光，河面烛花黯澹。
元儿眸带泪光，她嫣红娇小的唇瓣弯起，这就是凌锡口中的卞陵么？她一路南下，今日到了卞陵，方知文人口中卞陵景致胜却人间美景无数并非妄言。她回首看着翊辰似刀锋削出的俊朗轮廓，声带哽咽道：“翊辰阁主，我可以下来看一看么？”
翊辰朝着麒麟阁的方向望了一眼，他已多日未回，尚不知阁中有无紧要之事。怀中的元儿灵动双眸带着殷殷希翼，他剑眉紧锁片刻，颔首道：“好！”
翊辰一跃下马，把元儿抱了下来，还未放稳她，她已跳着下来跑向了河岸边，寻着石阶临近了登船的水面。
元儿望着那些画舫在河面任意漂流，她俯身，手舀了一掌清水，冰冷冻人。清冰载画舫，丝竹声声拨。她寻着河的源头望去，终于，她不再被禁锢在四方高耸的墙壁中。
翊辰勒好马，一步跳到元儿身侧，见她热泪盈眶，不免有些惊异道：“不就是卞陵河么！你若是喜欢，明日我派人载你从河头赏玩到河尾。”
元儿痴痴的应着她的话，“如若你从出生便被关在一处四方的院子里，这于你而言便不是河水。我早听闻卞陵美景胜却人间无数，只可惜，若我大魏国再无明君镇压住多方欲夺皇位的权臣王公，那卞陵便要生灵涂炭了。”
四方的院子？莫非是牢房？
他皱起剑眉，“你一个小女子看景便看景，为什么学男人杞人忧天。什么生灵涂炭，那也是我该担忧的事！”他一把拉过被冷风吹得站立不住的元儿，不容她反驳道：“河畔寒气重，易染风寒！先回麒麟阁，等明日日头暖了，让红羽、红莲带你来游河。”
翊辰的果断与霸道让从小被人宫人供奉着的元儿有些不适，她被迫着同翊辰上马，却在咳嗽时感受到了翊辰口中的河畔寒气重。
麒麟阁远离吵闹街巷，临河而建，府门前有两只天青墨玉石雕麒麟，三个烫金大字麒麟阁凌空悬于门上。
早有门童上前替翊辰牵马，并附耳对他说了几句话，他皱起剑眉，“老奸巨猾！”他令元儿遮掩住面容，带着她进了府门去。
厅堂内放着四口大锦盒，满是金银珠宝与稀罕物件，四口大锦盒齐齐开着口，霎时珠宝闪耀，把烛光着遮掩了去。
赤炎、红莲、红羽早已见惯了这些金银玉器、稀世珍宝，并不多看几眼，只应付着难缠的魏煜珩。
魏煜珩在厅堂等候翊辰多时，这茶已换了四五个口味，方见翊辰进来。他起身迎住翊辰，拱手道：“翊辰阁主大喜啊！本王子听父王说了后，便备了份薄利赶往这里祝贺翊辰阁主。”他眼睛看向翊辰身后的元儿，“果真是有佳人在侧，翊辰阁主竟比小王晚了半日。”他走近白帕遮面的元儿，戏谑道：“不知，夫人天仙之貌，可容得小王一睹！”
元儿恐魏煜珩认出自己，脚步踉跄着往翊辰身后躲闪，翊辰冷着剑眉一把推开魏煜珩，冷漠道：“即是天仙之貌，那岂是凡人可见！红羽、红莲带夫人去歇着！”
红羽与红莲相看一眼，各自困惑着为何阁主出去数月便带了个阁主夫人回来。她们走到元儿身侧，拱手行礼，“属下红羽（莲）见过夫人！”随后双双扶了元儿朝后院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