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绾不再低泣,煜煊想抬首看一看她憔悴失魂的神情,脑袋却似千斤重的垂于玉几上。殿内太过寂静,静得煜煊可听到泪珠碎裂在玉几上的声响,而泪珠碎裂的声响充斥着她的耳郭。殿外月色稀薄冷清,无风无雪;若是风雪肆虐,这或许是一场梦魇,可寂静之下,真实得令她恐惧。
“绾夫人!”
煜煊听得赵忠一声惊呼,抬首时,宇文绾已经倚在紫檀木桌旁吃着点心,她急声道:“赵忠,拦住她!”
赵忠得命立即走向宇文绾,宇文绾慌忙又抓了两块芙蓉糕进嘴巴,咀嚼一下,囫囵吞了下去。她苍白带些病色的面容,因芙蓉糕噎住,呛的通红起来。赵忠为她斟了一杯茶,面带担忧的看着她。
宇文绾在赵忠的搀扶下,身子愈来愈软,嘴角缓缓流出一道血痕,似猩红绸缎。
殿庭中传来当值侍卫换班的脚步声响,又是鸡鸣喈喈的时辰,又是即将早朝的时辰。一夜完,两条人命丧。煜煊似被钉在暖榻上,只呆呆盯看着宇文绾嘴角溢出愈来愈多的鲜血,触目惊心。
赵忠手中的宇文绾像一层薄纱柔软无比,他有些惊慌的问煜煊道:“皇上,这可如何是好?”煜煊回神,踉跄走到宇文绾身侧,抱住她,冲赵忠大喊道:“传太医!”
赵忠手上得了空,起身大步朝外跑去,尖起嗓子对殿外候守的太监命令道:“快,传太医!绾夫人中毒了!”
候守在外的锦画听得自家娘娘中毒,想要进去时却被赵忠拦在了门外。她跪下央求道:“赵公公,求您让奴婢进去,也好照看我家娘娘!”
赵忠冲锦画摇了摇头,叹道:“锦画,绾夫人怕是要香消玉殒了,还是让皇上多伴她一会儿吧!”
守在金辂一侧的薛漪澜听得宇文绾中毒,首个便想到了阮皇后,她拉住进正殿的赵忠,“可是皇后下的毒手?”
赵忠瞥看她一眼,“此事还未有圣裁,薛统领莫要胡乱猜测,污了皇后清白。”
薛漪澜松开赵忠,嗤了一声,“善妒的女人真可怕!”她无法想象,若是阮皇后和绾夫人知晓当今圣上为女儿身的话,心里是何滋味。皇上如今夜夜招绾夫人来勤政殿,怕是阮灵鸢心中早就筹谋着杀绾夫人了。
她心中有些不忍,若当年不是她一剑阉割了阮凌辗,怕是宇文绾也不用入宫皇亲国戚的虚荣保大司空一府满门了。
赵忠整了整自己被薛漪澜拉扯出褶子的衣袍,“薛统领还真把自己当男人了!”
薛漪澜撇撇嘴,环胸抱剑,心中有些担忧煜煊,萧渃死了,日后谁帮她做那些假皮囊隐瞒满朝文武、王公大臣啊!
寝殿内,赵忠悄声收拾着紫檀木桌上的点心,眼下宇文绾已吃了这点心,那他与皇上十余天前商量的计谋便可用上了。
煜煊大颗的泪珠滴落在宇文绾面容上,宇文绾弯起嘴角凄美笑着,“你若不是生在皇家,我真想把你认作妹妹,一生照顾你,疼爱你。”
煜煊紧紧揽住宇文绾,声音哽咽道:“宇文绾,你不要死。朕说过,咱们要下棋,下到你容颜老去,你我白发苍苍。朕承认,朕曾经很讨厌你;可是现在朕不讨厌你了,朕已经传了太医,太医一定可以治好你,以后你就是朕的姐姐。”
宇文绾擦拭着煜煊面颊上的泪珠,宽慰道:“皇上,不要为宇文绾之死介怀。宇文绾残败之身,死不足惜。请皇上谨念着李太昭仪娘娘与萧大哥的死,一定要重办阮家。”
她双眸望向了窗棂处,伤怀遮掩了痛楚,“皇上,阮大哥淡泊名利,来日若皇上真能镇压住阮家,宇文绾求皇上,让阮大哥情有归处。李太昭仪娘娘之死,定与他无关。还有······”
宇文绾口中涌出大量血,煜煊护住她时,手上沾满了她的血。煜煊隐忍着心上痛楚,嗓音干涩道:“还有什么?朕皆会答应你,朕在位期间,定会为你办到。”
宇文绾嘴角轻轻弯起,似笑煜煊以为她贪心,却更似难以释怀眷念之人的痛色。她从袖袍中掏出一封信,“请皇上把这封信转交给我父亲,请皇上贬去我父亲的官位,让他远离帝都。”
煜煊带着鲜血的手僵硬地抬起,还未拿到那封信,宇文绾便倒在她怀中。泛黄的信封飘落在宇文绾湖水蓝的衣裙上,因煜煊猛烈的晃动宇文绾,信从宇文绾衣裙飞起,躺于葡灰金丝蔓草纹地毯上。
赵忠在帷幔外听得煜煊呼喊“宇文绾”的声音,身子弓着,走到正殿廊檐下,尖起阴柔的嗓子,呼道:“绾夫人薨逝!”
石阶下,候立的传声太监,亦紧随着赵忠尖起阴柔的嗓子,“绾夫人薨逝!”
“绾夫人薨逝!”
“绾夫人薨逝!”
“······”
晨曦未亮,宇文绾中毒身亡的消息便传至三宫六院,传至大司空府。赵忠与郑文扶起昏厥在地的宇文相拓,他把圣旨交于郑文之手,劝慰道:“左昭仪的位分可是形同副后啊,还望宇文国丈能节哀啊!”
郑文老泪纵横,悲叹道:“我们大司空府不争权势官职,只想平安无事,为何却如此难啊!我大魏国究竟天理何在啊!我家小姐不到双十年华,便惨死皇城中,左昭仪、国丈这些虚名有甚用,能还我家老爷一个活生生的女儿么!”
赵忠拦住了欲呵斥郑文的李满,对他皱眉道:“好生生的一个女儿没了,谁心中都不好受,任凭他们牢骚几句,皇上还在等着咱家回去复命。”
赵忠虽不是内侍官,却是御前总管太监,李满眉眼凌厉的看了郑文与昏厥的宇文相拓一眼,小声咒骂道:“呸!扶不上墙的烂泥巴!”而后紧随着赵忠出了大司空府院的前厅。
月央宫内,阮灵鸢听得小太监传来“宇文绾薨逝”的消息,不免心生喜意。她对镜梳妆,细细绘着蛾眉,对身侧的鹦儿、鹉儿道:“宇文绾那副身子早已是纸糊的,皇上以为夜夜招她侍寝是宠爱她,可宇文绾哪有福气受得如此恩宠。”
鹦儿应和道:“娘娘日日忧心绾夫人怀上龙裔,奴婢早就说过,绾夫人的身子骨自己活都是难事,如何能怀得龙裔。”
阮灵鸢听得“龙裔”二字,气恼得扔下了手中螺子黛,眸光冷冽的看鹦儿一眼,鹦儿立即跪地,掌嘴道:“奴婢该死!奴婢该死!奴婢该死!”
阮灵鸢看向自己衣裙下平平的小腹,蹙起眉眼,不认输道:“宇文绾一死,本宫早晚有机会怀上龙裔!”
鹦儿、鹉儿附和道:“娘娘福泽深厚,定能心愿所成!”
阮灵鸢捋了捋自己身上新换的素色衣裙,蛾眉上扬,笑道:“走,咱们去勤政殿哭一哭那绾夫人。”
☆、第一百零三章 红日蒙霜阮后崩
阮灵鸢所乘凤辇停在了勤政殿宫门口,她扶就着鹦儿、鹉儿的手朝正殿走去,眸光细细看着殿庭中的一切,御前侍卫面容依旧肃穆,宫女、太监手托金盘垂首疾步往来,伺候皇上早朝衮冕佩饰。
阮灵鸢停在了正殿门口,她看向薛漪澜,好言道:“薛统领,绾夫人不是······怎不见锁黛宫的人在此?”
薛漪澜双手环胸,冷冷道:“绾左昭仪已经被送回了锁黛宫,皇后娘娘请快些进去吧,皇上正在等着您呢!”
阮灵鸢心中一颤,皇上怎会知她要来勤政殿?绾左昭仪?她蹙了蹙眸子,霎时泪珠晶莹,方掂起裙摆款款入了正殿内。
寝殿内,窗棂大敞。清霄吐寒月,香袅帷幔,烛光薄黄。
煜煊身披明黄披风端坐于暖榻上,她垂眸盯看着玉瓷盘中所盛点心。阮灵鸢一眼便瞧出来那点心是自己做的,但煜煊肃谨的面容却令她心中欢喜不起来。她掂起裙摆跪下,“臣妾见过皇上!”
煜煊抬眸看向阮灵鸢,一身银白素锦衣裙绣了倾国牡丹,随意挽起的妇人发髻只簪了金灿灿的后冠,流苏细碎的垂于额前。她心中唏嘘着,阮家人都是这般会作戏么?手虚晃了一下,淡淡道:“皇后起来吧!”
阮灵鸢起身,应着煜煊的手在玉几另一侧坐下。她眼眸中泪珠滴下,“臣妾以为绾妹妹在皇上寝宫,平日里皇上甚少来后宫,定不知我与绾妹妹姐妹情深。”
煜煊看向泪眼婆娑的宇文绾,不由得心生出厌恶之感来,冷声道:“是么?那皇后为何要杀宇文绾?”
阮灵鸢瞪大双眸看向煜煊,以为自己听错了,便重复了一遍煜煊的话,“臣妾杀了宇文绾?”
煜煊挥手,赵忠抱了一只黑猫上来,强喂了那黑猫一块芙蓉糕,不多时,黑猫便暴毙而亡。
薄黄烛光下,黑猫碧蓝的眼睛睁着,死死盯看着阮灵鸢。阮灵鸢惊吓得掩住了嘴巴,随即她对煜煊猛地摇首,“若是臣妾在这芙蓉糕中放了毒药,万一错杀了皇上呢?且不说弑君之罪,臣妾对皇上的一颗心,皇上竟真的不知么?”
萧渃之死,宇文绾之死,令煜煊再无了平日里的优柔寡断。她挥手令赵忠拎了死猫的尸体下去,赵忠带走了寝殿内的其他宫人,只留了春风秋雨伺候煜煊。
煜煊起身,由春风秋雨解下她身上的明黄披风,而后解开她的寝衣,为她束缚好身子、穿好寝衣,方穿上龙袍。
煜煊挺直脊背转身,看向目瞪口呆的阮灵鸢,嘴角弯起笑意,“皇后仍是对朕不改初心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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