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三哥道:“杀手一梅,位列江湖四大快剑之一,今天正好见识一下你的含光。”
一梅道:“请。”
杀气陡然大盛。一梅的身影只在前微微一晃,已经掠到了谢三哥的跟前。谢三哥的剑是银薄软剑,因此双剑相触时的声音不是很响。然而这细微的声响一击一击都撞在谢望衣的心头,把她全身都震得剧烈颤抖。
谢望衣手中紧紧握着自己的佩剑,足尖一顿,滑将出去,她盯住了那个人,长剑尽力送出,“波”一声,整支剑刺穿了肉体。
谢三哥软剑脱手,气绝身亡。
☆、梅香一缕(完)
谢三哥的心脏被含光挑破,鲜血喷涌而出,好像一道直射的泉水。他的身体轰然倒下,那些血却仿佛还留在空中,形成一大片红色的雾。
这些雾跟空气阳光的颜色混合在一起,怪异极了。
一梅眼前就是一片这样的颜色。她站在那里,过了片刻,缓缓回头,看向谢望衣。谢望衣还握着剑柄,脸上露出诡异的笑容。
“我报仇了。”谢望衣道。然后她哼哼地笑了起来,越笑越响亮,她凄厉地尖叫:“我报仇了!”
一梅淡淡一笑。谢望衣的长剑已经贯穿了她的身体,她的血顺着剑淌了出来,一滴一滴,落在地上,混进尘土。
屋子里花花蓦地大哭,哭声提醒了谢望衣,让她清醒了过来。谢望衣朝一梅冷冷笑道:“你该死。”她用力一拔,将剑抽了出去。一梅双眼一睁,所有的力气便在这时全然散掉,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倒下的,只知道她忽然就看见了蓝色的天,白色的云,一行不知名的鸟在云下悠悠飞过。
然后这一切都没了,只有一片混沌中,悄然闪过苏小英的影子。
“唉,”一梅想道,“小英啊……”
她缓缓闭上了眼睛。
谢望衣哈哈狂笑,仰面叫道:“衣哥!衣哥!我杀了她!我杀了她!”她一时笑得嘶声力竭,犹胜哭音。
谢望衣陡地安静下来,仔细听着屋里花花的哭声。她忽然深深叹了口气,横起淌血的长剑,在自己脖子上重重一抹,割断了自己的气管。
郭少棠在路口遇见了苏小英,苏小英提着一条鲫鱼,一根大白菜,正打算回家,便拉着郭少棠,请他也去家里坐坐,喝上一杯。
“你还没尝过一梅的手艺哪,”苏小英笑呵呵地道,“她做的鱼汤味道还不错。”
郭少棠顺水推舟,也就恭敬不如从命。“公子,你上次托我办的事,我已经帮你打听好了,那块地就在镇子外面不远,价钱也公道。”
苏小英笑道:“多谢,多谢,明天我就跟一梅去看看。”
两个人兴致勃勃,又说起下棋的事来,一边说,一边走,一边哈哈大笑。
转了个弯,到巷子的入口,那时苏小英正笑了一半。他在那里猛地驻足,脸上的笑容凝固在嘴边。郭少棠也停了下来,他的声音开始惶急而发抖,道:“这……这……”
他后面半句话没来得及出口,眼前一花,苏小英已然跃了过去。他手中的鱼和菜,不知什么时候滚在了地上,粘上了带血的灰尘。
苏小英奔过去的时候,险些被谢三哥的尸体绊倒,一个踉跄扑到一梅身边,蹲下来抱起她的上身。一梅的头无力地侧在一边,头发散开一半,垂落下来。
苏小英拿手探到了她的脸上,这才发现自己的手颤抖剧烈。然而不管怎样,总算摸到一梅脸上温度犹暖,他叫起来:“郭少棠!郭少棠!”
郭少棠也已经反应过来,赶上只一看,便露出了凄然的神色。
苏小英却没看到他,还在叫:“郭少棠!郭少棠!”
郭少棠伸手拿住了一梅的脉,其实他拿住的只不过是一梅的手腕,因为她的脉息已经完全断了。郭少棠觉得背脊上嗖嗖地发寒,他没有挪开右手,眼睛却朝苏小英看了过去。
苏小英的表情显得很镇定,脸色却很可怕。
隔了一会,郭少棠用力挣扎着,低声道:“公子……”
苏小英的手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握住了一梅的手,他的声音显得有些许嘶哑,却异常镇定地对郭少棠道:“你让她醒过来,再说上一句话。”
郭少棠默然不语。
苏小英的指节握得有些发白,如果一梅还没有死,一定会痛得跳起来,然后把他臭骂一顿。可惜这时一梅还是很温顺地躺在苏小英的怀里。
“她总得留下句话罢,”苏小英对郭少棠道,“花花要怎么样,我要怎么样,她总得留下句话罢,嗯?”
苏小英说的很认真,郭少棠却想不出用什么话来回答他。郭少棠觉得自己的心脏已经沉到了小腹,连呼吸都不能顺畅。
苏小英后来一直没有开口。
他开始的姿势是半蹲在地上,好像随时都想把一梅抱起来,但是过了一会,他的双腿好像变软,没有力气,于是就在血泊里坐了下来。
郭少棠在侧边看见他的表情有些木然,心中一惊,连忙跑到屋内,将哇哇大哭的花花抱了出来,塞到了苏小英的怀里。“你……你看花花仿佛没有事……”
花花夹在父母之中,闻到了浓重的血腥,觉得不舒服,哭得更加响亮,手足乱动,小手拂到了苏小英的脖子。
苏小英看着婴儿,忽然将她与一梅紧紧搂住,刹那间哽不成声。
这天晚上是好月色。苏小英爬到屋顶,在屋顶上躺了下来,就像他与一梅在热天经常做的那样。一梅在那时总是很挑剔,一会会嫌屋顶上也很热,一会会嫌屋顶也太窄,然后就把他赶到屋顶的边沿,自己占老大一块地方。但是每当他们一觉醒来,两个人总是紧紧挤在一起。
苏小英在刚才已经痛痛快快地哭过,所以他现在一点也不想哭。他只是有一点奇怪,原来人生的孤独,可以这么突如其来。他一直以为一梅是个有惊无险的女人,她曾经做过这么多年的杀手,从来没有出过一点事故。
苏小英在回忆一梅对自己说的最后一句话,但是他想不起来。他回忆的时候,想起的东西实在太多。他早已经习惯了这个大声说话的女人。
没有这个女人,他应该怎么生活?这确实让苏小英有种措手不及的感觉。
但是他必须好好的生活下去,好好的整一块田地,好好的将花花养大。虽然接下去的日子,或许会有一点伤感和艰难。
郭少棠放心不下苏小英,晨曦微现的时候,他就带着饮食,赶到了苏小英的住处。屋子的门虚掩着,郭少棠使劲敲了敲门,苏小英很快就将门拉了开来。
“哦……郭大夫。”苏小英道。
郭少棠见他的神情倒很平静,于是吁着气道:“公子,我给你送一点吃的东西。”
“哦……那很好。”苏小英又淡淡地道,然后他问,“花花还好?”
“花花没事。”
苏小英接过了郭少棠的食篮子,将郭少棠请了进来。小屋子被打扫得干干净净,一个大大的包裹搁在床上。
郭少棠急了起来,匆匆忙忙地问:“你,你收拾包裹做什么?”
苏小英道:“想请你帮一个忙——那是一梅的东西,你替我把它们通通扔掉。”
郭少棠吃了一惊,怔了半天,才问道:“为什么要扔掉?”
苏小英反问道:“这些东西在,我还怎么过日子,嗯?”
郭少棠朝他看了过去,呆呆看了半天,叹了口气,走上去把包裹一提,就走了出去。郭少棠没敢回头,急匆匆地走了,一口气走到拐弯的地方,才将包裹放了下来,然后他回头一张,见苏小英并没有追上来,这才拿袖子抹了一抹眼角的泪花。
直到一个多月以后,丧事稳妥下来,郭少棠才带着花花回家。屋子照样被收拾得很干净,但是屋子里的一些东西,郭少棠觉得很眼熟。
然后他想了起来,不禁有些诧异。
“公子啊……”郭少棠嗫嚅着道,“那些东西,我确实拿去丢掉了……”
苏小英道:“我知道。我又去捡回来了。”
郭少棠一怔,脱口问道:“为什么?”
“没有这些东西,我还怎么过日子?嗯?我还怎么过日子?”
苏小英这次说的理所当然,郭少棠只好默然不语。
苏小英也沉默下来。沉默了很久,忽然长长叹了口气,喃喃道:“唉,一梅……”
这一年春天,绿柳生烟之时,花花满了三岁。
苏小英告别了郭少棠,买了一辆简陋的小马车,往楚州桃花甸而去。
此时官道上道路寂寂,更无别物。拉车的那匹瘦瘦黑马,在马蹄动时微微扬起了尘土。这一片尘土的下面,拉着马车与苏小英,两条长长的影子。
前方隐约可以见到村镇,苏小英把马车停了下来,将女儿抱下马车。他在道边的小溪里绞了一把手巾给她擦脸,趁她捧起水囊喝水的当儿,替她整了整衣裳。
苏小英的眼睛却向东方茫茫的荒野望去,这片没有边的荒野上只有春天刚开始泛绿的杂草与灌木,但是他却知道,这片荒野的后面,有一条大沟江,在大沟江江边的某个地方,曾经有一个连帐也不会算的女人,开了一家极小极破的临江山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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