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殿外,人烟已渐渐稀少。然而晓风一路踉跄到了湖畔山石后才止步,等我站定在她跟前时,便清楚见到她裙摆上沾着几点血迹。“娘娘,这是刚刚从炉膛里翻出来的药渣,我已经确定过,正是给老太后熬的那一剂!”她伸出双手,将掌中一包绢包摊开给我。她终不负我所托,绢包里果然包着包余温尚存的药渣。我挥手让刘春守住路山石外的小路,然后拿了一撮凑向鼻尖,刺鼻的药味冲进我鼻子,害我立即打了个喷嚏。而里面各种药材已经呈黑褐色,依我浅薄的医学知识,也看不出什么端倪。
“娘娘,有没有什么问题?”刘春凑过来问。
我想了想。挥手道:“去钦天监。”
去钦天监当然是找史固。我想我跟他之间还有很多话需要聊一聊。
到达的时候我依律把旁人挥退,刘春在前面打帘子。晓风捧着绢包跟在我身后。史固背着手在屋里踱步,这回倒是没有捣鼓他的白老鼠。而是面色凝重若有所思。
我在门槛内冷笑:“史大人好清闲。”
史固讶了一下转身,山羊胡子猛的一翘,挤出来一脸笑道:“原来是皇后娘娘驾到。娘娘怎么每回来都不打声招呼,老臣可失礼了!”
我也没心思跟他胡闹,坐下来便道:“老太后如今生死未卜,你却躲在这里图自在。亏老太后口口声声念着你忠诚,就你这么点诚心听着也不脸红。”
史固赶忙弯腰揖身,脸色正得跟有模有样:“娘娘这话真是折煞老臣!老臣这不正为着老太后圣体着急了嘛!这么说娘娘刚从长信宫那边过来?不知老太后如今可曾安好了些?”
我不吭声。他咳了两声绕到我右侧站定,弯腰说:“闻说娘娘这几日凤体欠安。不知可妥帖了?老臣且让他们去备些参茶与娘娘解渴,娘娘且稍候。
“慢着!”我斜眼睃他,“你那么急着跑干什么?”他嗫嚅了两下,方自又退回来,按我的示意在下方榻上坐了。我接过晓风手里的药包在手,转回头去,说道:“你不打算跟我谈谈那天夜里的事情?我从暗室里出来的时候你为什么会出现在我面前,为什么你会出现在长信宫?你跟老太后之间,是不是有什么秘密?”
他脸上一滞。下意识地摇头:“不……没有秘密,老臣是什么身份,怎么配享有老太后的秘密……”
我死盯着他,他屁股挪了挪位置。哼叽了半刻,终于道:“那天夜里的事,娘娘既然问起。老臣当然是要说的,只不过……”说到这里他又偷瞄了瞄我。见我仍然不放松,才又道:“只不过娘娘放在心里就好。可千万别说是老臣说的。老臣还有儿孙家人……好吧,那天夜里我之所以会出现在娘娘面前,是因为老太后让老臣前去接应的。”
“老太后!”我坐直身,“她怎么知道我会在那个时候出来?”
“嗨!”他拍了拍膝盖,“娘娘你难道以为老太后是神仙么?暗室与大殿之间,其实是有洞口可通的,位置就在老太后所坐的榻席旁的那张几案上。案上有盏琉璃灯,那是个机关,也正是与暗室交通的猫耳洞。当天夜里娘娘与皇上在暗室之内的谈话,其实都落在老太后耳里。在傍晚时,众人正服侍老太后汤药的时候,她就暗地嘱咐我夜里有事,让我进宫。因此老臣才会出现在长信宫及娘娘面前。”
“这么说,我跟皇上在里面的一切动静老太后其实都很清楚?!”我站起来。
他点头:“不错!其实娘娘从进入内殿那一刻起,老臣就一直在殿里。只是受命呆在帘后未曾出来。娘娘所说的关于平阳公主杀害曹寿一事,臣听得明明白白,并受老太后所命,将当时你们三人所说的话全部记录下来。老太后早已料到必有人出来阻止这件事,因此就吩咐我记完后立即盖上玺印送去太主府上。”
说完他看着我,而我早已目瞪口呆。
“我将帛书交给早先安排在宫门处的人,让他送到堂邑侯府。再转回来的时候,娘娘已经被推落暗室之内。这个时候老臣才不得不更佩服起老太后的深谋远虑,在这之前她竟然算到了这一招,让我预先去与南军的人打招呼。而同时太主殿下接到了帛书,也已经调集人马在宫外待命。全过程里唯一算错大概只有两个地方,一是娘娘会与韩嫣于后窗同时进殿,二是皇上竟然从南军手里走出。”
他喘了口气,看了我一眼,叹气说:“但无论如何,到最后皇上还是解了老太后的围的。”
我压下心里的狂跳,颤声问:“那么,老太后的打算究竟是什么?为什么皇上会——”
“老太后的打算……”他摸着手背欲言又止。我走过去狠盯着他:“说!到底是什么?”
“老太后的打算是,在她归天之前,立一道监政圣谕,以刘氏先祖之名义,命各诸侯王奉旨监督皇上为政。一旦皇上若有于江山社禝不利,或是于窦氏戚族不利的情况,窦氏便可凭这份诏书免去他的帝位,另、命、新、君!”
史固说到最后四字,已经把声音压到了最低最低,但是在我听来,却犹如千斤巨石般沉重不堪。
监政圣谕……这岂不是说老太后就算离了人世,也还是留了道更巨大的帽子给刘彻吗?
我心里阵阵发寒,而史固叹了口气,又道:“娘娘现在是否可知,您手里这包药,究竟是为何而来的么?皇上正是因为知道了老太后的主意,因此在暗室里有意与娘娘您说出那番话,紧接着更是借此来挟制老太后。而最要紧的是,你能否猜出这份圣谕,老太后属意执掌的人究竟会是谁呢?”
我盯着他,哑然无语。
“就是娘娘您啊!”史固抚膝:“老太后用心良苦,担心娘娘心善,日后不能与太后及平阳公主对抗,是以留了这份谕给您,就是想让您必要的时候,用来压制住他们王家外戚的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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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书可能近期完结。。。
然后这两天可能会更一些《武林菜史》的番外。。。有兴趣的同学可以翻一翻。。。
088 行将就木
我怎么也没想到老太后竟会这么看重我,想我陈阿娇,不日之后便要面临被幽居长门的命运,何德何能接受这份重托?再者,要对付的人是刘彻,这不是更让人左右为难了么?我虽然希望他会是个从一而终的男子,但若以这种方式约束,我却很是不甘。
我问史固:“平阳如今怎么样了?”
他说:“平阳公主罪行已然败露,太后虽然仍想保她,却也无可奈何了。皇上一早已经将她收押入监,等候判决。”
刘彻这样神速,倒使我意外,且平阳这么快就被打倒,也让我意想不到。
史固这里已经没有什么好问的了。但是我这人是多么有仇必报,临走时我揪住他山羊胡子,“十天之内给小雕找个替身,否则的话,小心我砍了你的头当球踢。”
按照眼下事态发展,我必须要有几个贴心的人才好。小雕不能浪费,我得想办法让他借尸还魂。
史固还算听话,一边哎呦一边答应了。
从钦天监出来,我便打算往堂邑候府里去。既然整件事情母亲也被卷在内,那么我就非得拜访拜访她不可。
我带了晓风,也没通知别人,就这样乘了驾小辇往娘家去。
沿路依然还有南军的人来往巡逻,往日闲散安详的百姓脸上也有着剩余的戒备和惶恐,即使昨夜我处在风口浪尖,并没有亲眼看到城外是多么乱的一副景象,此时也能想象一二。晓风也在辇内紧紧箍着我手臂,我回头看了她一眼。甚镇定地拍了拍她手背。
到了堂邑侯府,父亲正背手在廊下仰望天空。眉间似蹙非蹙,像个忧国忧民的骚人墨客。
我走过去在他眼前扬了扬手。他低头看着我,还是那副郁郁不得志的样子,“阿娇,你怎么回来了?”我跳上台阶,挽了他手臂:“我来找阿娘。爹爹可知,您差一点就见不到我了。”父亲居然不惊奇,而是微叹了口气垂下头来,望着湿漉的地上觅食的蚂蚁道:“吉人自有天相,阿娇有贵人相护。可保平安终身。”
我实在佩服极了这位侯爷,居然连自家宝贝女儿的生死都看得这么淡。因而我很有些不爽,往四周望了一眼,问道:“阿娘呢?她在哪里?”
父亲苦笑了一声,抬步往长廊尽头走,口里参禅似的说了一句:“自然在她该在的地方!”
我听懵了,看着他远去的背影不知何去何从。
好在府里仆役过来,殷勤地与我说:“禀皇后娘娘,太主吩咐。若是娘娘来了,便请往董君府上寻去。”
刹那间我已明白父亲刚才的意思,原来母亲竟又往董偃那里去了。我回头再看了眼父亲即将消失在拐弯处的背影,咬了咬唇走下阶梯。
才进了董偃家大门。迎面便碰上个太医。这使我十分讶异,难道说董偃生病了么?所以母亲才巴巴地跑过来?我拦住那太医:“董君生的什么病?”太医吓了一跳,忙不迭地跪下去。六七十岁的老头子,手脚倒利索。我想拦还拦不及:“回娘娘,董君乃是受了些小外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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