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敷衍丽妃:“小三儿才六岁,丁点大的小东西,你叫大臣们怎么答应?难道莫家是吃素的,到时候还不把朝廷给掀翻了,你们母子都未必有好结果。好歹等他长到十二三岁,有所作为能把那蠢东西比下去,朕就能毫不顾忌地立小三儿为太子,你现在别盯着那蠢东西,他成不了气候,有精神多多教育小三儿,把他培养成未来的明君。”
皇帝的话,不痛不痒,没有一句话让丽妃看到希望。等儿子长到十二三岁,还要六七年,六七年里会有什么变故?她可是连明天会怎么样,都不知道。
她不得不将这些怨气,全部冲着庞峻去,可宰相大人在朝廷几十年,岂会在乎一个利欲熏心的蠢女人的话,对他来说,丽妃和三皇子是棋子,齐晦也是棋子,就连皇帝,都是棋子。
只是到如今,庞峻唯一后悔的是,轻视了太子。太子渐渐展露的头角,让他心生忌惮,而最糟糕的是,原本可以用来遏制太子的齐晦,由于自己过分控制他们母子的去留,恐怕已经倒戈去了太子一边,抛开一切来说,他们终归是血脉相连的手足兄弟,而自己,是当年和如今都脱不了干系的,把他们母子害到如斯地步的人之一。
于是,小儿子成了庞峻最后的筹码,好在庞峻留了一手,他希望世峰和齐晦的情意,能在关键时刻扭转乾坤。
那天,庞峻在明德殿先后见过皇帝和丽妃,离开皇城时,刻意绕道至能够望到冷宫的路上,从宫道尽头透出来的阵阵凄凉,越来越让他看不清了。
而彼时,齐晦正在户部的国库账房内闲逛,这是整个帝国都没几个人能进入的地方,地方隐秘不说,层层侍卫把守,齐晦第一次来时,差点就被侍卫发现。
他随意游走在书架之间,随手拿起一本账册,都记载着皇帝的奢靡,毫无兴趣地放下,便听见熟悉的脚步声,不多时有年轻的男子闪出身影,微微笑着:“二殿下,我等了你两天了。”
“简大人。”齐晦笑应。
来者露出几分失望,他不喜欢被称作简大人,但他先喊齐晦殿下,难怪人家回敬来捉弄自己,他是个户部小郎中,出身帝国文豪世家的独生子简风。
当年简老侯爷因为孙子跑来户部做官差点没气死,可简风说诗书只是贵族文人饱暖后的消遣,不能救济民生不能安定天下,他做不了戍守边关的大将军,进入户部为国家管着银库,哪怕能让穷苦百姓多一口粥喝,也是他的造化。
“这是莫家这两年挪用库银的账目,你若要我再往前找七八年,还要给我些时间。上头看我不顺眼,总盯着我,要不是看在我爷爷和我爹的面子上,大概要把我发配去养马了。”简风云淡风轻地笑着,把两本账册交在了齐晦的手中。
他们一般年纪,当初简风和齐晦是不打不相识,但相识后就成了莫逆之交,连世峰偶尔都会嫉妒,只因各种顾虑,他们很少相见。
“怎么想起来查莫家,是庞峻的意思?”简风靠在一旁书架上,浑身都是玩世不恭的公子哥儿气质,不论户部的官员还是简家的人,都觉得这孩子成不了才,来了户部几年,只让混个从五品的郎中敷衍着。
齐晦稍稍翻了几页,眼中掠过锐利的光芒,“说来话长。”又问,“若是换了新君,你还打算留在户部。”
简风笑:“我可是要做户部尚书的人,管他谁做皇帝?”
齐晦笑而不语,简风又兴起问:“你和娘娘几时走?怎么拖到现在,宫里的事一波一波的,我都替你悬心,世峰那小子,一问三不知。”
☆、084千金难博一笑
齐晦收好账本就要走,玩笑道:“他最近心情不大好,你最好别惹他。”
简风啧啧:“他一定是没帮你把事办成,急了。我可是跟他说过好几次,他不行就我来,你看拖成这样。而我们简家的门客遍布天下,要把你和娘娘藏起来,是轻而易举的事。”
齐晦却笑:“我并不想和我娘藏起来,我不想她离开皇宫,又进入另一座牢笼,所以要把这里的一切都撇干净。离开皇宫,不是逃亡,也不是避世。”
简风有些愧疚:“我不是故意看轻你的理想。”
齐晦不在意,与他一道走出账房,忽然想起世峰最近要安排婚事,问道:“你家有没有去宰相府提亲?”
简风摇头:“为了查莫家的账目,我已经好几天没回家,要不我去问问?我们家虽然都是女孩子,适龄的也有好几个,就是长幼嫡庶有别,不知宰相府看不看得上。”
齐晦笑道:“贵府书香门第,女儿家都温柔贤惠,他对女人一向犯怵,说只要温柔就好。”
简风大笑,满肚子坏心思,势要好好捉弄世峰一番。分别时,他想起一件新鲜事,从怀里掏出一根手指那般粗细长短的东西,晃到齐晦眼前,不知他怎么弄的,一瞬间就伸展出了锐利的细锥,原本只是手指长短的东西,锥子却有木柄两倍那么长,若用来防身或攻击,可以直接刺入并刺穿人的身体,甚至当场毙命。
齐晦皱眉,拿到手上看,他有几分天赋,很快找到机关所在,锥子刷地一下收回木柄,又变成了不起眼的小东西。
“我从工部拿来玩的,说是最近京城出现的东西,兵部的人已经大量收缴,让工部研究里面的门道。”简风伸手要拿回来,但一想,大方地说,“你拿去玩吧,我再问工部的人要一个。”
齐晦收下了,谢过简风的相助后,迅速消失在了户部。
回到冷宫时,贤妃昏睡中,湘湘坐在一旁,趁天亮做针线活,她在缝制很奇怪的衣衫,料子都是从其他衣服上拆下来的,见齐晦归来,撂下手里的东西就问:“你出去好半天了,吃过东西吗?”
可见齐晦奇怪地看着她缝制的东西,便展开给他看,道:“这是跳舞穿的,等伤口上的皮肉长好,不会再撕裂,我就要穿着它跳舞给娘娘看。”
齐晦道:“我娘看不见,你穿什么跳舞都一样,何必这么辛苦做舞衣?”
湘湘却小心收好针线和衣衫,极认真地说:“对我来说,的确穿什么都能跳舞,可娘娘看不见,我一直想,怎么才能让她看见,所以才做这些衣裳。”她轻轻扬起裙衫,笑道,“若是衣袂生风,娘娘能感觉到有风扑面,便知是我在起舞,要是再能让她触摸到一些,就更真实了,娘娘会高兴的。”
“她可能只是一句随兴的话,你却花这么多心思?兴许我娘已经忘记,岂不是辜负了你。”齐晦之前就略反感母亲想要看湘湘跳舞,他知道母亲一直没有忘记二十年前的生活,甚至觉得她对皇帝还有所留恋,可是看到湘湘如此尽心,不禁反思做儿子的自己,到底为娘做过些什么。
“可我现在只会跳舞啊。”湘湘憨然一笑,眼底却流露几分自卑。
那是性情再如何开朗洒脱也改变不了的事实,纵然她没有出卖过色相,也被无数男人见识过穿着单薄舞衣的模样,齐晦不在乎过去,可过去都在她自己心里。一天天看着齐晦在诸多麻烦中周旋,她没有一件事可以帮得上忙,难免要正视自己的存在,那眼下她唯一能做好的,就是照顾好贤妃。
“这是我力所能及的事,能让娘娘高兴的话,我就满足了。”湘湘说,“不知道咱们将来会怎么样,可我会做好每一件能做到的事,好让自己配得上你。”
齐晦略生气,带着笑意问:“难道我嫌弃过你什么?还是我做了什么或说了什么,让你误会我。”
湘湘忙摇头,眼中闪烁光芒,她没有说繁复的道理,只道:“因为从此,我再也不是舞娘了。”
很简单的一句话,却让齐晦感觉到热血顺着背脊上涌,说不出来的喜悦,这与湘湘是否还会跳舞,是否还做舞娘毫无关系。他微微张开双臂,湘湘愣了愣,立刻轻灵地扑入怀里,双手紧紧环着他的腰,欢喜地说:“我知道,你会懂我的心思。”
这天夜里,世峰独自在闭月阁喝闷酒,不巧曦娘今日有客,大半天都不能来陪他说话,等她披头散发地来,肩膀都裸露在外,毫不避忌地在世峰面前穿戴时,世峰忍不住说:“你就不能穿好了来,我又不急着见你。”
“小兔崽子,从前屁颠屁颠跟在我身后,现在看不惯了?”曦娘笑骂,可见世峰憋着脸,又好笑又心疼,猴上来搂着问,“傻小子,遇到什么事闷闷不乐?”
“你坐过去说话。”世峰朝边上一指,曦娘身上香汗淋漓,他受不了。
“我又不会吃了你。”曦娘轻啐一口,唤小丫头送来热水,只隔了道屏风就宽衣解带地擦拭身体,因世峰要说话,就让小丫头退下了,她在屏风里喊,“能不能帮我擦一下背?”
世峰气恼道:“你总这么欺负人,我再也不来了。”
等曦娘梳妆整齐晃出来,见世峰连杯灌酒,她上前按住,却是正色道:“醉醺醺地回去,大人又要训斥你了,何必呢?”
“近来事事不如意,眼下还有一道坎等着齐晦和我家,谁输谁赢我夹在中间都不好做。”庞世峰冷笑,硬要喝酒,“怎么我觉得很简单的事,到了他们手里,就那么复杂难办?齐晦带着贤妃走就是了,哪来那么多顾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