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都是玩笑话,不过为了让湘湘解颐,而湘湘不敢说出口的,便是她等不到齐晦的信,所有人都在为了大战得胜而高兴庆祝着,只有她因为被齐晦的“忽视”,而担心丈夫的安危,那么古怪的事,连沈嫣都不曾收到世峰的信函,只有简风那里不断地传出消息,她想问简风,可怕简风万一背负了什么,又何必让她尴尬。
一晃又过了两天,湘湘每天会来长寿宫看望静姝半个时辰,有人说说话,静姝的身体似乎也有些好转,那一天湘湘冒雨而来,她歪在床头说:“何必冒雨来,万一摔一跤怎么办。”
“两处离得并不远,看你一眼我就走。”湘湘由宫女换了干净的衣裳,说道,“针线房的人来制夏衫了,也给你做吧。”
静姝摇头:“我穿漂亮的衣裳,给谁看。”
湘湘道:“给你自己看,我不是也看着?”
静姝疲倦地合起眼睛喘口气,待湘湘走近,她忽然睁开眼说:“我想见见皇帝,你会答应吗?”
湘湘果然皱眉,一时没言语。
“我就想再看他一眼,问他几句话。”静姝摸了摸自己瘦削的脸颊,那尖尖的下巴摸起来就下人,她很久没照镜子了,也不知道看起来会不会很可怕。深深呼吸着,缓过一口气,说道,“不知道几时就要走了,想做个了结吧。”
湘湘道:“你身体不好,等身体好了再说,见了他又有什么意思,将来的日子难道要继续跟他过,若不是,就别再见了。”
静姝苦笑着:“最后一次,就最后一次,当我求你。”
湘湘不理解,追问静姝:“见了他,你要说什么?”
静姝吃力地扯着笑容说:“我也不晓得,就是想见见,总觉得我这辈子,没做什么正经事啊。”
这话前言不搭后语,湘湘听不明白了,她一则不愿静姝去见皇帝,二则静姝病成这样,根本没力气走出长寿宫,她一直坚定地拒绝着,可日子一天天过,静姝每天求她,而边境每天传来各色各样的消息,就是不提那几个男人,湘湘在宫里都能感受到沈嫣的不安。但这一次,她这份不安纯粹是将对齐晦的强加给了沈嫣,沈嫣什么都知道,但被叮嘱暂时不要告诉湘湘。
已不记得过去了多少天,湘湘每天忙完正经事,就为孩子缝制小衣裳,外头传说迎接大军凯旋的事都准备好了,大部队已经再慢慢靠近,可他们回家的日子越近,湘湘就越不安,渐渐无法耐心缝制衣衫,都托付给了针线房的宫女。
这天来长寿宫看静姝,她正斜靠着缝荷包,手中无力,荷包的针脚凌乱粗糙,她举给湘湘看,说道:“你会嫌弃吧,我还有些金银,等孩子生下来了,就拿这只荷包包了送给她,若是女孩子,将来放进嫁妆里,若是男孩子,回头给小媳妇。”
她像是在幻想自己的孩子的将来,说着说着就笑了,湘湘见她精神略好些,心里是真的会感到高兴,可她一面又被自己过去的情绪左右着,终究无法释怀。
而此刻,静姝再一次恳求她:“让我去看一眼皇帝吧,湘湘,答应我好吗,我总觉得自己,是活不过明天的。”
湘湘手里翻转着那只粗陋的荷包,内心越来越动摇。
“湘湘,我求你,让我再去看他一眼。”静姝伸出枯槁般的手,“就这一次,最后一次。”
“是因为还喜欢他,还恋着他?”湘湘问。
“也许吧。”静姝苦笑,晃了晃脑袋说,“又或者,我想去看看他有多惨,我想打扮得漂亮些去,你为我梳头可好?”
如此执着的纠缠,但不吵不闹只是平静地央求,说她反常,可重病以来,她已经变了一个人,太医每天都说太妃不乐观,因为这个人本身没有求生的意念,她消极抑郁,吃再多的药也没用。
“那就只能看一眼。”湘湘终于松口了,静姝瘦得连皮肤都皱起来的手,看得她十分心痛,算了,将死之人,就当是最后了却她一个心愿,若是因此能把她从生死边缘拉回来,但愿像当初信任了皇后让她脱胎换骨般,宋静姝也能重新开始。她答应过静姝,以后的路她可以自己选择。
“我来为你梳头。”湘湘起身,示意宫女们搀扶太妃坐到镜台前。
花汁熬的胭脂,清晨采的露水,东海的珍珠磨成粉,西域的翠玉做手势,昔日为了一口饭而没日没夜献艺,忍气吞声承受辛苦的姐妹俩,如今用上了世间最最好的东西,身边仆从如云,饭来张口衣来伸手,梦境中的日子如今每一天都在眼前,可他们却将要生死分离。
仿佛注定了能同辛苦,不能共富贵。
静姝是美丽的,湘湘搀扶着她的手,走上长长的明德殿阶梯,她们俩曾先后以不同的姿态走过这里,同一条路,却通往完全不同的世界,乃至生与死。
“我一会儿救出来。”静姝扶着门框,长长的阶梯让她几乎喘不过气来,她大口呼吸着说,“湘湘你别进去了,我一会儿就出来。”
湘湘松开了手,道:“我在门前等你,小心一些,别说什么多余的话,他是个疯子。”
☆、283我覀的究竟是什么
静姝那看破红尘似的一笑,叫人看着凄凉,她幽幽道:“我知道,我比谁都知道,他是个疯子。”
湘湘不再提皇帝,只说在门前等她,要静姝早些回来,她点头答应了,扶着门慢慢走进去。曾经体态轻盈能在掌上起舞的美人儿,如今却连平地上的路都走不稳,厚重的曳地裙摆挂在门槛之上,她很艰难地要拖进去,湘湘忍不住弯腰为她捧起来,门内的人显然轻松了很多。
“王妃娘娘,奴婢为您搬张凳子来可好?”明德殿门外的宫女,很殷勤地上来问湘湘,她摆手婉拒,只道,“我们等等就走。”
门里,静姝一路上扶着一切可以搀扶的东西,摇摇晃晃的花盆架,几乎被撤下来的纱帘,好容易走到皇帝身边,已是闹出不小的动静,床榻上的人很不耐烦地问着:“是不是有畜生跑进来了,快赶出去,吵得朕心烦。”
“皇上,是我啊……”静姝一语,床上的人抬起头看,见到她这副模样,一时皱眉不语。而静姝再走进一些,一屁股坐在了床上,大口喘息着,“我来看你了,皇上,我来看你了。”
殿门外,听见各种声音的湘湘本是很不安,但那些想进来看光景的宫女太监,都被她拦了下来,静姝想单独和皇帝待一会儿,既然都来了,这个愿望好歹满足她。
目光之下,是通往大殿的层层台阶,她没有亲眼见到静姝在这条路上褪下所有衣衫,可那天是她送静姝来的,也是她在那之前为静姝穿上的白衣,她为什么不阻拦呢,当初再苦再难,也一定会有法子过下去,她为什么不阻拦?
湘湘,忽然明白了她一直纠结的究竟是什么情绪。
虽然对齐晦也好对沈嫣也好,湘湘总是说静姝咎由自取,哪怕湘湘违背了要走一起走的承诺,也是宋静姝自己走上了这条路,可在她的意识里其实一直都在自责,当初没有强势地阻止静姝走上弯路。她知道,谁也不能把自己的人生寄托在别人身上,谁也没资格做错了走歪了就怪身边的人最初不拉一把,可她们是十几年的姐妹呀,是从小一起长大,经历了那么多事的姐妹。
湘湘有静姝,齐晦有世峰。然而前者已经越走越远,后者这兄弟俩即便面临弑君杀父的困难选择,也互相扶持,用最大的包容来体谅彼此,可湘湘一直在责怪静姝自己糊涂,她明明在乎十几的情意,却从未真正体谅包容过她。
“滚……”里头突然传来怒吼,湘湘心头一震,满腔对皇帝的恨意,倏地握紧拳头,就是这个人就是他们父子毁了静姝。
可大殿内,静姝却依旧安然坐在床榻上,皇帝现在无力对她动粗,自然无法赶她走,吼了一声见静姝不动,外面也无人来,便咬牙切齿地咒骂着,各种难听的字眼飞入耳朵,可静姝仿佛什么也没听见,她仿佛自言自语着:“如果那个孩子生下来,你希望是个公主,还是皇子。我希望是个公主呢,若是女儿,大概就不会被你嫌弃了,可是女儿也可怜,将来出嫁,别人会嫌弃她来路不正,嫌弃她有个低贱的生母。”
“知道自己低贱,就滚出去,朕不想再看见你。”皇帝恼怒着。
“你喜欢过我吗?哪怕一点点,哪怕一瞬间?”静姝转过身看着皇帝。
皇帝没有立刻作答,当初湘湘提起这一问时,他反思过,可对静姝复杂的情绪,让他觉得自己的感情太廉价,而在静姝身上放不下的鄙视和轻蔑,更让他无法直视自己,也许喜欢不喜欢都不重要了,他现在自身难保了,还去管什么喜欢不喜欢,爱不爱……
“我一直都不知道自己要什么。”静姝道,“做你爹的女人也好,做你的女人也好,我一直都不知道自己要什么。”
皇帝烦躁地发出哼哧声,一则是不耐烦,再则也是他累了,他现在这个样子,还能发几次火,长时间的卧床,哪怕好的身体也要睡坏了,体力越来越差,多说几句话发几次脾气,就能耗尽一天的力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