曦娘这才抬起眼看他,原来慕清也好不到哪里去,眍?的不知几天没睡的双眼,俊朗的脸上蒙了一层胡渣,他应该是没日没夜地在寻找自己,也根本没顾得上收拾。
慕清则走上前,抓过曦娘的手腕,她吃痛哆嗦了一下,果然掀起衣袖,满眼是深深的勒痕。皮肉已经破了,像手镯似的磨了狰狞的伤痕,可能一辈子都会留下印迹,刚才那婆媳俩离开时互相嘀咕,说不像是压在房屋下,像被人捆绑,可不是吗,这样的伤痕谁都看得出来,她们身上发生过什么。
曦娘见慕清眼中杀气腾腾,她苦笑:“他们都死了。”
慕清沉沉地舒口气:“你受苦了。我爹说,你是为了救他。”
曦娘浅笑:“没有这么伟大,那会儿只有我在伯父身边,若是湘湘或沈姑娘在,可能我们都会被抓来,那你们才真正要疯了,谢天谢地。”
“这样了,你还在为她们考虑。”慕清心疼地看着曦娘,想伸手去触摸她的脸,但曦娘眸中的淡漠,让他不敢伸出手。庞世峰的话却在耳边回旋,世峰说正是因为他的多虑,才会让曦娘多虑,曦娘恐怕是看不透他的真心。
“我很累,让我们睡吧。”曦娘想逃避,但也实在是累了。
慕清最终没有伸出手去触摸她的脸颊,甚至放开了曦娘的手,庞世峰的话一直缠绕在耳边,可他却道:“我不会再强迫你,也不再纠缠你,让你留在这里养伤,没有别的意思,伤好了,战争也该结束了,到时候带你回京。将来你要何去何从,随心愿就好。”
曦娘望着慕清,微笑着:“早些睡。”
两人再无言语,慕清退出了屋子,靠在门上神情发闷,听见屋子里曦娘哄着庞浅悠睡觉,庞浅悠还哭闹着:“他们要打我。”
渐渐没了动静,他觉得曦娘一定是睡了,刚要走开时,房门霍然打开,曦娘乍见慕清也愣了愣,慕清以为她要走,但见曦娘两手空空,曦娘也忙解释:“被子全被浅悠卷在身上,我想找大娘再要一床。”
“我屋子里有两床被子,我去给你拿。”慕清忙往自己的屋子走,不过是几步开外的地方,他跑到床前捧起被子,转身见曦娘已经在门前等候了。
递过被子,两人的手互相触摸到,慕清竟觉心痛得无法呼吸,曦娘抱着被子道了声谢,慢慢转过身。她脚下一高一低地走着路,不经意从裙底露出的脚踝上,也是被绳索捆绑留下的伤痕。
而背对着慕清,曦娘已是泪如雨下,很快就到自己的门前,她忍不住往慕清那里看了一眼,慕清猩红着双眼站在原地,目光从未曾从自己身上挪开。
慕清看到了曦娘的泪水,双手紧紧握了拳,他朝曦娘走了一步,看到她眼神晃动,但没有流露出厌恶和抵触,慕清又走了一步,曦娘终于开口:“早些睡吧。”
楼梯口,端着一锅粥来的大娘看到这一幕,歪着脑袋寻思半天,见他们越来越尴尬,笑呵呵走来说:“饿了吧,一起吃点,这可是我省下来给孙子吃的大米,小娘子你身子太弱了,赶紧补一补。”
曦娘局促地答应下,匆匆进了房间,可大娘却在身后说:“那姑娘睡了,别朝着他,去你相公的屋子吃罢。”
“相公?”曦娘愣住,看到站在门前的慕清一脸尴尬,她也不好说什么了。
床上的庞浅悠睡得很香,鼾声里全是这一路的疲惫,而千里之外的人还在担心着她们,湘湘为了曦娘的安危日夜难安,这一晚好容易早些睡下,却被门外的人吵醒,皇后起身请了几句,回来没好气地说:“那些男人真是要死了,挑着大半夜来闹,姐姐,那几位亲王闹着要探望皇上,带人在宫门口闹呢,这姓齐的每一个好东西。”
但皇后很快就捂了嘴,嘿嘿笑道:“朔亲王可不算。”
湘湘也起身了,冷静地说:“那就去见他们。”
☆、277权力的滋味
灯火从中宫一直点亮到皇城门下,犹如穿梭在宫宇中的火龙,而火光是随着湘湘的足迹点亮,她和皇后每到一处,都亮如白昼。
皇城门外,聚集了不少宗室子弟,有年老的长辈,也有血气方刚的世子世孙,但并非人人都情绪激昂,有些人躲在后面很不耐烦,有些人皱眉静观事态发展,风中有淡淡的酒气飘来,湘湘想,那几个领头闹事的,恐怕今夜是吃醉了酒。
“姐姐,小心些。”皇后紧紧跟着湘湘,似乎怕那些人太过激动上手动粗,伤了湘湘腹中的孩子。
“没事的,咱们带了那么多人呢。”湘湘回眸看,乌泱泱的侍卫随她而来。
慕家的回归,还有简府的一呼百应,他们已经聚拢起了越来越多的势力,湘湘和皇后借皇帝的名义施以仁政,赈灾援军,不强抢富贵人家的钱财,也不克扣百姓的赋税,更在简风的计算下,让钱财粮食流转起来,避免了大灾之下有人饿死,有人却大发国难财的悲剧。总有人愿意天下太平世道清明,他们并不在乎究竟是谁在当家做主,时日一久,自然而然地就往皇后和湘湘这一边靠拢。
于是这些宗室里,不愿被两个女人控制的落魄皇家子弟,来闹事了。
“我们要见皇帝,如今京城风言风语,说皇上已驾鹤西去,国不可一日无君,我们见到皇上,才能安心。”有人这般大声嚷嚷,气势汹汹地冲着两个女人,可他们却不敢往前走,因为站在皇后和朔亲王妃背后的侍卫,他们无力对抗。
皇后清了清嗓子,走上前。一路来已与湘湘有过商量,湘湘如今毕竟还只是王妃,她不能代表朝廷和皇家,她只要稳稳支撑着皇后就好,而皇后有她在,已经不再惧怕任何挑衅和威胁。
皇后朗声道:“该说的话,本宫在朝堂之上已对众臣说明,如今外臣们都全心全意稳定朝纲,各位皇叔伯父,非要来扰乱宫闱?”
那些人叫嚣着:“我们只是要见一见皇上,听皇上亲口颁布旨意,皇后娘娘何以为我们按上扰乱宫闱的罪名。”
皇后回眸看湘湘,湘湘一挥手,侍卫们奔涌而出,外面的人一阵惊慌,可侍卫们并没有对他们做什么,而是举着火把在两侧列队。
皇后一笑,便道:“夜里看不清路,本宫让侍卫们护送各位叔伯回府,现在你们就可以走了,自然不想走的就且留下,本宫一会儿就带你们去见皇上。”
湘湘上前来,指了指方才叫嚣的那人,与身后尾随的侍卫道:“先带这一位去。”
话音才落,两个孔武有力的侍卫上前将那男人架起来,他身上有浓烈的酒味,但并没有醉得糊涂,这架势哪里是带他去见皇帝,分明是要把他关押起来,一阵扑腾嚷嚷,可他才被拖进皇城门,方才乱嚷嚷的动静就消失了,谁也不知道那道门后面,他会面临什么。
湘湘客气地看着众人,火光下各色脸孔都书写着内心的纠结,湘湘笑道:“还有哪位想去探望皇上,上前来便是。”
人群中有不满的声音,指责湘湘和皇后对宗室子弟施以暴力,皇后听得很清楚,笑道:“各位三更半夜到皇城门前来闹事,可眼下边境将士正风餐露宿保卫国土,罹难的百姓食不果腹无处安身,你们大半夜来为难本宫和王妃,这样的道理,又从何说起?”
湘湘故意安抚皇后:“娘娘不要动气,皇上的病总会好起来,待有一日为您做主。”她扬脸看向众人,客气的笑容里是迫人的气势,问道,“还有人想进宫探望皇上吗?”
有年老的长辈叹了一声,随意找了一个侍卫,让他跟自己走,家中的马车候上来,便在车轮声中隐入黑夜。其他人陆陆续续也散了,有些强硬的不服气的还杵在门前,那些走得慢的便眼睁睁看着他们被侍卫架走,皇后和朔亲王妃不是吓唬人,她们是来真的。
回中宫的路上,皇后拍了几下巴掌,不屑地说:“没有兵权没有实权,在这空城里闹腾什么呢。”
湘湘道:“他们像庞浅悠,从未经历过困苦,不知道这个世界究竟是什么模样。他们要争本来没错,可他们从前不敢反抗庞峻,也无心为国为民,在这种时候想要来落井下石欺负我们两个女人,那不论对错,都不能让他们如愿。”湘湘挽起皇后的手说,“刚才,可真痛快。”
皇后连连点头,道:“我还从没见过有人在我眼前哆嗦呢,还是男人。姐姐,你别说,权力的滋味还真不赖。”
湘湘长叹:“可不是吗,但我到现在也不明白,宰相他到底图什么。”湘湘仰望夜空,厚厚的云层遮云闭月,她又惦记起了丈夫,惦记起了曦娘,千里之隔,如今却连明月都无法共赏。湘湘喃喃自语了几句,吩咐身后的人:“那几位关一夜,就让他们冻着,现在这天也冻不死人了。待明日,请他们的夫人来领回家,若是丧偶的,就让儿子来领,不必再来过问我和皇后娘娘。”
小皇后在湘湘耳边轻声说:“将来,就该换我称呼姐姐为皇后娘娘了。”
“娘娘”这一称呼,在湘湘心中始终是个梗,但也许将来这种抵触的情绪会慢慢消失,眼下可不是想这些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