湘湘一身天青色的裙袍,过于深沉的颜色,让她看起来格外庄重,衣衫上没有多余的花纹,连腰带都是低调的香色,比起宫里女人姹紫嫣红的妖娆,她简直素净如礼佛之人。而宫里的人都知道这位湘妃娘娘的来历,今日朔亲王归来,正要进宫的时候,皇帝把湘妃娘娘叫过去,这么有意思的事,湘湘一路往明德殿来,一路被好事的宫女内侍围观。
她远远走近明德殿时,见到前头一行人迎面而来,那边已经要拐进宫门,不可能再朝他走来,可是隔得再远,她也能一眼就找到自己的丈夫。而齐晦也看到正缓缓走来的湘湘,互相在看不清对方脸的距离,可纵然如此,也能感受到彼此的心情,齐晦一转身,昂首走入明德殿。
湘湘不自觉地将背脊挺得更直,等她走进明德殿,见皇帝正站在殿门前,高高的台阶之下,是齐晦负手而立,长身玉立英姿挺拔,湘湘的眼里只有自己的丈夫,哪儿有心情去看皇帝。
“爱妃,你到朕身边来。”可皇帝突然出声,齐晦微微蹙眉,湘湘亦是一怔,这声爱妃,几乎要勾起她害喜的恶心来。可皇帝依旧笑悠悠朝她伸出手,“来,到朕身边来。”
湘湘的手在宽阔的袖子下紧紧攒成了拳头,她不愿当着齐晦的面走去皇帝身边,不愿应他这一声“爱妃”,她能拒绝皇帝的邀请,可她不知道这样做会有什么后果。
此刻,身后传来脚步声,仿佛有很多人走来,脚步声凌乱急促,湘湘没有回身看,但很快用余光瞥见两册走来大臣模样的人,待听得他们山呼万岁叩拜行礼,她知道,皇帝把大臣们也找来了。
“你们没看到朕的爱妃?”群臣起身时,皇帝笑着说这一句,示意众人湘妃娘娘正在殿中,容不得湘湘拒绝,群臣朝她叩拜,一声声湘妃娘娘,只让湘湘怒火翻腾,此时她多想去看一眼齐晦,从他身上找寻安慰,可她知道皇帝正死死地盯着自己,她和丈夫任何目光相接都会被认作是眉来眼去,都会激怒皇帝。
但见皇帝身边的太监,匆匆下了台阶,躬身邀请湘湘:“娘娘,您慢些走。”
湘湘胸前堵得慌,可她绝不会在这里倒下,双手轻轻提起裙摆,一步一步拾级而上。皇帝站在高处看,所在的位置也是当初他看着宋静姝走来时站的地方,那时候父亲猥琐的笑声此刻仿佛还能回忆起来。
湘湘一步步走来,如降临人间的仙子,她美貌庄重,她眼角眉梢,都透着让皇帝不敢靠近亵渎的气质。而通往明德殿的阶梯,同样的这条路上,曾经也走来另一个女人,那天她将最素白凝重的丧服穿出了妖娆的风尘气,那长长的裙摆在阶梯上铺成一条惨白的银河,而银河的尽头,是一副玲珑剔透的身体。
彼时的太子不是第一次看见女人的身体,可却因为那一眼,在心中种下了恶。而此刻,湘湘终于走到面前,她眼中依旧是对这里一切的不屑和鄙夷,她不畏惧帝王,甚至不畏惧生死,她活着要有意义,死了也要有尊严。
皇帝突然想起那天静姝在面前失声痛哭,说她只是想活下去,卑微也好恶毒也好,都只是为了能活下去,可这一刻看来,他对静姝那一点点的怜悯同情,不啻是他自身最大的笑话,因为他在宋静姝身上看到的,完全就是他自己。
湘湘朝皇帝欠身后,一言不发,缓缓站到了一旁,不近也不远,可以看做是帝王的女人,也可以当做什么都不是,而湘湘看似意兴阑珊的表情下,眼中只装得下齐晦一人,站在这里也好,她可以自然地看着自己的丈夫了。
齐晦心内一阵阵震怒后,已渐渐归于平静,湘湘如此沉稳和勇敢,他怎能让妻子为自己担心,见湘湘站定了,见群臣也到了,便昂起头说边境的事。
他说几句,底下就议论一番,明德殿内一时有些嘈杂,那些话湘湘都听不见,她只听见皇帝突然说:“朕知道你们为国为民的心,但如今国库空虚,无法支撑你们长久作战,既然他们有和谈之意,朕必须为百姓和将士着想。这几日,二弟就好生歇息,一路风尘实在辛苦,朕会继续下旨让庞世峰撤军,这些事就不用你再操心。”
皇帝这般说,底下群臣纷纷响应,齐晦微微皱眉,扫了一眼这群乌合之众,不得不说庞峻抽走了大批朝廷栋梁,而留下的一些有傲骨的,果然也不在列。他心内哼笑,面上不动声色,而皇帝又道:“为安抚民心,朝廷要有些喜事才好,朕要册封湘妃为皇贵妃,正着人挑选吉日,到时候朕要在宫里大摆筵席,一并庆祝硝烟散去,边境重归安宁。”
湘湘朝皇帝看了眼,嘴唇微微张合,想要说什么,却最终没说出口,眼见着皇帝走向她,一副要来挽手的架势,他一定觉得当众拉自己的手,会大大地刺激到齐晦,他在等着看齐晦怒火中烧,倘或齐晦做什么或说什么,必然也窜通了底下这些人让齐晦难堪。
湘湘不等皇帝走到面前,直接沿着台阶走下去,站在台阶之上向皇帝欠身行礼,算是谢恩了,而后抬眸看着尴尬又愤怒的皇帝,从容大方地说:“皇上既然还有国事与众大臣商量,我先退下了。”
皇帝伸出的手停在半空,尴尬得双眸冒火,慢慢慢慢地收回来,硬扯出几分笑容道:“慢些走,路上小心。”他心中又恨,看着湘湘转身而去,竟是一咬牙,朗声道,“爱妃腹中已有了朕的孩儿,朕正要告诉众爱卿,湘妃若生下皇子,朕就要册封皇子为太子。”
湘湘定住了,目光正落在齐晦的脸上,如此屈辱而恶心的事,她恨不得冲回去把皇帝从台阶上退下来,可是丈夫站在底下,只是温和地看着自己,双唇微动湘湘似乎读出几个字——“看着台阶,小心走。”她心中一热,感受到眼睛里湿乎乎的,把目光从齐晦身上收回,小心看着脚下的台阶,一步一步走下来,与齐晦擦肩而过,径直往门外去了。
湘湘身上的香气,随风淡淡地飘到齐晦面前,让他更加冷静下来,他们的无动于衷,是对皇帝挑衅的最有利反抗,看不到他们的痛苦,皇帝会很失落不是吗?
走出明德殿,湘湘觉得脚下发软,可哪怕走得慢一些,她也要把路走稳了,迎面见皇后急匆匆来,见她出来了,分外欣喜,赶紧上前来搀扶,湘湘有了依靠,心里也踏实很多。
皇后说:“我实在是不放心,骗他们说我要去看望太妃,就跑来了。姐姐,你没事吧?”
湘湘很安慰,摇头说没事,两人缓缓往回走,半道上却见长寿宫的宫女找来,本是在远处张望的,一见湘湘和皇后归来,便窜了出来。
“鬼鬼祟祟的做什么?”皇后颇有架势,也是含了几分对太妃的恨,那宫女不敢顶嘴,唯唯诺诺地说明来意,却是太妃请湘妃娘娘到长寿宫一见。
皇后道:“皇上才请姐姐过去相见,姐姐这会儿累了,长寿宫几时去都成,不急着这一会儿,你赶紧让开。”
那宫女跪在道路中间,实在是不肯让,要是带不回湘妃,她们就惨了,一时竟央求湘湘可怜可怜她,而湘湘想起昨晚齐晦对自己说,痴痴傻傻又熬夜不睡的静姝像是在等什么人,此刻想来,难道是在等自己?
可是她不想去,她不想去见静姝,湘湘不禁握了握皇后的手,摇头示意她不愿意。
☆、255让她喝药
皇后立时会意,傲然对那宫女道:“太妃有什么话要吩咐,你且去听了来回禀,这会子本宫要和姐姐回洛神殿歇息,你多跑几趟,有什么事也说清楚了,何必劳动主子们跑来跑去,还不快让开?”
“可是,娘娘……”
“真是刁奴。”皇后便吩咐身边的人,“把她架开,这宫里的规矩,可越来越不成样子了。”
身后的太监们赶紧上前把那宫女拉开,让出道路好让湘湘和皇后走过去,两人走得远一些了,皇后捂着胸口说:“这样大呼小叫很累,太妃她天天都这样,想想也怪辛苦的。”
“怪我不好,要你做这种事。”湘湘道。
“不算什么,姐姐,其实我心里挺得意的,也算正儿八经做过皇后了是不是?”小姑娘笑得那么明媚,湘湘真希望她将来的人生不再有阴霾,而自己这一身天青色的衣裳,若能盼来一场大雨将整座皇城涤荡干净,该多好。
待回到洛神殿,湘湘对皇后道:“方才皇帝说,要册立我为皇贵妃,这不稀奇,咱们都已经听说了。可我没想到他会这么无耻,他竟当众说我有了身孕,若是生下皇子,就册立为皇太子。”
小皇后正喝茶,捧着碗张着嘴,好半天才合上,而后说:“皇上这是在想什么,太妃知道了不得疯了,他亲生的骨肉才没了,却要人家的儿子来继承自己?对了,我想起来丽妃曾说,先帝生不出来。姐姐,皇上他自己大概也……”她惊恐地晃了晃脑袋,不敢再多说。
“静姝她不知为何找我,倘或再听见这件事。”湘湘则叹息,但一想到齐晦的目光和叮嘱,立时又打起精神,拿起围裙来拉了皇后说,“日子咱们照旧过,不吃饱饭怎么应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