曦娘早就看到慕清了,那姑娘从楼上滚下去时,她就看到慕清站在了门前。昔日初见,曦娘把跟随慕清的壮汉踢下楼,那几个人只怕早就被他处理掉,而当时曦娘就站在楼梯上,掀起裙子露出白花花的长腿穿鞋,不经意地与慕清四目相对,那时候曦娘连多看一眼的心思也没有。
方才那句千人骑万人跨,是曦娘故意说出来,给楼底下这个男人听,她不会真的把那姑娘卖去巷子里做不见天日的生意,她只是希望这句话,能让慕清转身就走人。
可是慕清却掏出一锭银子给老鸨,吩咐道:“怕是摔得不轻,赶紧找大夫。”说罢就朝楼上来,直看得曦娘目瞪口呆,她赶紧跑回去要关上房门,可她那里快得过慕清,男人一只手就足以抵抗她全部的力气,房门终究是被推开了。
“你怎么这么不要脸呢?”曦娘大怒。
“你下次发脾气前,千万别先看到我。”慕清微微笑着站在门前,“你明明先看到我,才说那么恶毒的话。”
曦娘冷笑:“恶毒?什么叫恶毒,难道你不知道,这也是我自己经历过的事,这里每一个女人都是这么过来的,怎么就恶毒了?你到底明不明白我是什么人,我是可以在楼底下脱光了衣服让男人们取乐的娼妓,我是……”
慕清迅速到了她眼前,逼得曦娘往后退了一步,可他已伸手揽住了她的腰肢,说道:“我爹答应了,他要我下一次回家,把儿媳妇带给他看。”
曦娘挣扎了一下,慕清却搂得越紧,正色道:“那些事都过去了,我若是在意,又岂会来纠缠你。”
“你若不放手,我就咬舌自尽。”曦娘死死地等着慕清,分毫不肯退让。
“你……”慕清不得已松开手,他知道曦娘言出必行。
“除了不能做你的妻子,我还是齐晦的姐姐,是湘湘的姐姐,咱们将来有的是机会见面,待你娶了好女人,我也会跟着齐晦喊一声嫂子。”曦娘急促地喘息着,背过慕清站到窗前,似乎怕看着他,让他看到自己的眼泪。
“就当我求你,不要再来纠缠,我就是死,也不会答应你。”她决绝地撂下这句话,心里还有没说出口的一句:我不能拿你的人生开玩笑,若干年后旁人指指点点说你的妻子是娼妓,到时候再来后悔和痛苦,今日的一切是错的吗?
屋子里静悄悄的,曦娘觉得背后似乎没有人了,她转身看,慕清果然不见了,虽然心内剧痛,可她到底松了口气,正要自己倒茶吃,却听外头老鸨啰啰嗦嗦地说:“大小姐,曦娘真的有客人啊,是我们闭月阁的贵客,大小姐……”
房门被粗暴地推开,庞浅悠很不耐烦地冲进来,见只有曦娘一个人坐在桌前,竟反手就赏了老鸨一巴掌,骂道:“老东西,哪个客人,哪里来的客人?”
曦娘吃了一惊,之前只听齐晦和湘湘,或是其他人口中传说庞浅悠的事,这还是她第一次亲眼看到庞浅悠的变化,昔日那个活泼可爱的大小姐完全不见了,庞浅悠变成了那些高门贵府的女眷中最常见的刻薄嘴脸。这样的人往往自己不如意,就觉得全世界都欠着她。
曦娘示意老鸨下去,老鸨捂着脸眼珠子到处转,还真是奇怪封公子去哪儿了,又白了浅悠一眼,才愤愤然退下。
浅悠对着曦娘,倒是有几分好脸色,但开门见山地就说:“曦娘,我来是想求你帮个忙。”
尚不知浅悠求曦娘什么事,而悄无声息离开闭月阁的慕清,却是径直回王府来,湘湘正和慕茵在书房里下棋,慕茵见到堂兄就高兴,可哥哥却说:“我和湘湘有要紧事说。”
慕茵立刻便让出位置,跑出门时,正见简风朝后院走,她想了想,便跟了过去。
这边慕清行色匆匆,湘湘手里的棋子还没落下,慕清已坐在对面,正色道:“湘湘,我怎么才能让曦娘答应我?”
湘湘一呆,笑问:“表哥真的要娶曦娘?”
慕清郑重地点头,恼怒道:“她现在以死相逼,不肯让我带她走,她今天就要咬舌自尽来威胁我。”
湘湘把棋子收进盒子里,心里虽然很高兴,但曦娘那些话她也不曾忘记,本是和齐晦约定不胡乱插手,让他们自行解决,可现在表哥求上门了,她还是不管吗?她觉得曦娘的担忧有道理,可慕清真不是那始乱终弃的坏男人。
湘湘道:“不如先把曦娘送到安全的地方,让她先开始过平淡的生活,也许她……”一语未完,湘湘一阵恶心,又害喜了。
☆、212湘湘怀孕了?
面对湘湘的不适,无所不能的慕清显然露出和齐晦一样手足无措的神情,湘湘看见他的目光里,有着男人对于小生命的好奇和向往。不禁想到慕先生对于慕家后人的期待,而丈夫那日说曦娘担心自己不能生养,湘湘此刻承受着害喜的难受,更为曦娘心疼。
曦娘是该多在乎慕清,才会把所有的事都想周到。舞娘和烟花女子到底还是不同的,湘湘自身没有任何问题,至多是出身低微叫人背后指指点点。可曦娘除此之外,还要面对自己过去二十多年的回忆,无数男人爬在她的裙底过,为了避孕在最年轻娇弱的时候就开始灌药,将来当她的出身被人质疑,再加上没有孩子时曦娘深深的自责,夫妻之间的问题,就不单单是从别处而来。
“倘若表兄将来为了子嗣纳妾。”湘湘缓过一口气,说道,“任何女人都会比烟花女子好,曦娘即便是正室夫人,也会感受到压力,我随便想一想,也觉得问题重重,更何况曦娘呢。”
湘湘一句话,又把问题绕回来了,她也知道慕清不是始乱终弃的人,可这些问题,热情如火时会觉得无所谓,只要有海誓山盟,就能相守一辈子。但热情总会褪去,湘湘自己和齐晦也渐渐开始进入安稳的感情,但他们彼此契合般配,柴米油盐也好天下大事也罢,当初没有顾虑,如今也不会有问题。
可曦娘和慕清,尚未开始已是顾虑重重,彼此一旦跨出那一步,也就意味着这些顾虑将被抛在脑后。爱恋之中天下无敌,可婚后开始过日子,一年两年,曾经的顾虑一定会重新浮现,那时候没有了昔日的激情和勇气,只有日复一日的面对问题,倘或能妥善解决,是自身努力亦是老天赐福,可若挺不过去呢?不就又兜回了曦娘所说的,她看得太多的悲剧?
“湘湘。”慕清见她神情呆呆的,还以为身体不好,问道,“你若很难受,我就先走了,之后再来问你。至于纳妾的事,我知道现在说什么,你们都觉得过于美好,但决心和信念都在我自己这,我只知道,我会一生一世对她好,偏偏她就是不信。”
湘湘说自己缓过劲儿了,摇头道:“表哥还是不了解曦娘,她不是不信你,她是不信自己,她不是怕自己将来痛苦,她是怕给不了你幸福的日子。这件事我和齐晦是说定了,不轻易插手,曦娘做不成嫂子不要紧,我们可丢不下这个姐姐。”
慕清无奈地一叹:“是啊,莫要再毁了你们的情意,这竟是我遇到过最棘手的事。”
湘湘笑:“这是一辈子的事,谁都不容易啊。”
慕清释怀几分,似乎知道自己该朝哪个方向去努力,与其现在看不到将来,就逼着曦娘跟自己,不如先和齐晦创下一番事业,他现在都不能给自己安定的生活,又如何去许诺曦娘。本以为湘湘会一头热情地问自己出谋划策,可湘湘却只给了冷静的分析,他走时不禁笑赞:“齐晦是有福之人。”
湘湘莞尔,只道:“表哥若见到慕茵,喊她回来和我下完这盘棋。”
然而此刻,慕茵正潜入后花园,在那块表兄为她辟出的练功场边上偷偷看。简风在那儿拍了几下木桩,疼得直甩手,像是生气了用脚踹,结果疼得抱着脚直跳。慕茵捂着嘴没敢笑出声,这个男人空有大高个儿,却是个小白脸儿似的人。
不过她立时晃了晃脑袋,怎么好说是小白脸儿,人家自立自强,只是不会功夫罢了,天底下不会功夫的男人更多些,她不能老觉得不会拳脚功夫的男人就没用。
想这些事的功夫,再一抬头,乍见简风发现了自己,正站在那儿瞪着她,那眼神带着几分怒意,似乎觉得被慕茵耻笑很不服气,慕茵想要开口说什么,简风则收敛了含怒的目光,只是神情黯然地走开了,慕茵追上几步,简风头也不回地往前走。
简风心里烦闷,才来这边,想着自己现在学功夫还来不来得及,自然这是很可笑的念头,就算被慕茵耻笑,也没什么可奇怪的。眼下一家老小都被困在家中软禁,他这个自以为是的子孙,却什么都做不了,不用慕茵笑话他,他自己就看不起自己。
慕茵闷闷地回到嫂嫂的书房,湘湘正摆弄着棋盘等她,见她这般模样回来,笑问:“像打了霜的茄子,这是怎么了?”
“嫂嫂,我是无心的。”慕茵坐回湘湘身边,可她只说了这么一句,之后湘湘怎么问她,她也不说为什么,更是无心再下棋。湘湘可怜她被困在家中生活枯燥,而慕清方才提起曦娘让她很惦记,便对慕茵说:“等我和你表哥商量后,他若允许,我带你去一处好玩的地方,虽然不是什么好地方,可你表哥过去二十年里,在那里的时候最快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