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风跟着齐晦他们虽然经历了不少事,但毕竟都不是他自己的事,这会儿灾祸轮到他身上,看到家宅好像牢笼一般被人团团包围,那彷徨无助的感觉,才明白自以为是地要去出仕做官,在爷爷和父亲眼中天真率性的抱负,一切正如他们所想的毫无价值,就说这会儿,若非齐晦,他进家门容易,再要出去就难了。
可简风又怎会想到,祖父曾经责备他的话,并非真心,而他更早就算计着一切,旧年突然提出为儿子办寿,他便在暗中企图为孙儿聚拢势力。要说这一次庞峻发难,也是师出有名,必然是门生之中有人背叛师门,让庞峻捉了简府的把柄。
“反正这个家到了你小东西手里,简家天下之师的名头也传不下去,从你宁愿被打断腿也一定要去户部上任起,我就知道这个家,是该改一番面貌。”老侯爷拿过酒杯,美滋滋地饮下几口,*的酒水让他显得更加兴奋,对孙子说:“你这点出息,怎么扛下整个家族?你爷爷我,还有你爹都还活着呢,这个家还轮不到你来负担。傻小子,好好跟着王爷去干一番事业,国都要灭了,还谈什么教书育人?”他转身笑问儿子,“是不是?”
简开闻默默点头,将酒壶挪开些,从边上捧过一床毯子为父亲盖上,老侯爷是真的醉了,众人静静守候,果然没多久老爷子便睡了过去。简开闻示意齐晦和简风到外头说话,走出门一阵冷风将他们都吹得精神一振,简风则忙脱下自己的衣裳披在父亲身上。
简开闻平静地说:“封家的时候,你爷爷很镇定,好像早就预料到这一切,没有丝毫慌乱。他更不会怪你,家族会有这一天,和你做不做官毫无关系,我们家门生遍布天下,早就是权势者的眼中钉。如今才出了事,京城内外五湖四海还不曾得到消息,待都缓过神,等江南江北的学者官员纷纷上书为我们开脱罪名,也就坐实了我们简家有谋权篡位的实力。庞峻这一步是要走到底的,若遇上明君,一切皆可解释,但明德殿那一位,你们也明白。”
二人皆面色严肃,简开闻则从袖中拿出薄薄一本名册,上面记录了昔日在简府求学,今日官居何职又或在何处有一番作为的人。旧年简府办寿,他们都亲自到访并与老侯爷和简开闻深谈,简开闻将名册递给齐晦道:“这些人,王爷若有所需,让简风出面即可,都是可以为了国家和百姓,肝脑涂地之士。”
齐晦胸中有热血奔腾,郑重地接过名册,可简风竟在一旁抹眼泪,简开闻觉得很丢脸,忍不住往他腿上踹了一脚,笑骂:“你就这点出息?等下见了你娘,你再掉眼泪,让她搂着你哄哄罢。”
齐晦含笑拍了拍简风的肩膀,兄弟俩相视一笑,便再往简夫人那处去。眼下简夫人尚在休养中,不曾到公公面前伺候,而是女儿和外甥女围着她照顾。这会儿已经睡下了,留沈嫣在身边作陪,鹃儿悄悄进来说少爷回来了,沈嫣心里一热,跑出来看,看到跟着简风回来的是齐晦,不免有些许失望。
这点细微的情绪,齐晦看在眼里,但简风已经闯进门去看望母亲,做儿子的不管不顾地把娘亲从梦中惊醒,简夫人渐渐恢复精神,明白自己看到儿子不是做梦,到底是女人家,红着眼圈抚摸儿子的面颊,慈爱又心疼地说:“我们家竟也有这样的事,傻儿子,无论发生什么,你要保护好自己。关键的时候,带表姐和妹妹们走,你已出嫁的姐姐们,自然会有夫家保护她们,就不用你费心。”
父亲和母亲,果然很不一样,因夫人是女眷,齐晦不便闯入卧房,等在门外时,沈嫣为他送来一杯热茶,齐晦稍稍犹豫后,主动道:“先生可有什么话,要我带给世峰?”
沈嫣面颊微红,心中万千情绪,此刻却只化作一句:“请他保重。”
齐晦饮下热茶,颔首道:“我记下了。”
他们不能在简府久留,简风哄得母亲再次睡下后,他们没有再折回老侯爷那里,便径直离家而去。
回去的路上,简风对齐晦道:“我太自以为是,执意要入户部时,志在把简家的未来担负在自己肩上,天下太平就轻飘飘地以为自己可以行,如今才明白,在爷爷和父亲跟前,我什么都不是,连一件正经事都做不成。”
齐晦却道:“可他们已经把这个家的将来,放在你肩上。你才二十岁,凭什么和先生、老侯爷相比,等你到了父亲和祖父的年纪,若仍旧一事无成,那才真正是你无能。”
简风精神一凛,像是顿悟了什么,而齐晦捂了胸口,那里藏了简开闻给他的名册,欣喜地说:“有了这些人,我们如虎添翼,今晚便好好研究,如何调动更多势力,既然庞峻发了难先动手,我们就迎难而上。”
兄弟俩回到王府时,慕茵正在卧房陪伴嫂嫂,见表兄归来,立刻识趣地走开。而湘湘方才正有一阵害喜,这会儿精神不算太好,齐晦心疼地坐到她身边,但妻子却恬静地笑着,摸摸他下巴上的胡渣说:“明儿一早我给你刮脸,这是要去呼风唤雨了,可要仪容端正,你不要担心我,回家时多多陪我哄我就好。”
说话时,有一阵恶心在胃里翻腾,湘湘痛苦地闭上了眼睛别过脸去,齐晦手忙脚乱不知怎么才好,而一阵过去,湘湘就松快了,眼里还有难受时憋出的泪花,忽闪忽闪地笑着:“傻子,生孩子都是这样,你别心疼我这些小事,若换得天下太平,十个月后我能安心分娩,才最最重要。”
齐晦点头,可依旧眉头紧蹙,湘湘则想起一事来,说道:“我听世峰讲,他妹妹这些日子,似乎改好了。我没别的意思,就想她若是真的好了,往后咱们见了面,也多几分客气吧。”
☆、210来头大小不重要
齐晦却轻然一笑,摇头道:“世峰还不知道,庞浅悠今天秘密入宫去见了静太妃,说什么我暂且不知,不是我非要诋毁宋静姝,她们说不出什么好事。”
齐晦沉声道:“但那是他妹妹,他盼自己妹妹好无可厚非,就算他面对丑恶的现实仍旧要维护妹妹,我也不会怪他。但咱们不能随便心善心软,对她客气是情意,无视她也是我们的权利,她伤害你我时,何曾想过我们的好?湘湘,别再提起庞浅悠,我们早已仁至义尽,她没有资格把她的人生,捆绑在我们身上。她对我的情意,我尊重,可我从未曾暗示和许诺,所以我不需要负担任何责任。”
起先见丈夫神情严肃,湘湘听得还有些紧张,但渐渐就明白,齐晦如此决绝全是为了自己,便也放松下来,软乎乎地一笑:“知道了,真啰嗦,我才一句话,你这一大车子的话。”
齐晦在她额头上轻轻一吻,说他要去和世峰慕清一道商讨简先生提供的名册,今晚要晚些回房,湘湘便催他赶紧走,这一走果然整夜都没回来,湘湘倒也睡得踏实,隔天一早安排下人准备好早膳,男人们过来时,湘湘正和慕茵一起,在每一只碗里试毒。
四个玉树临风的男人进门,清晨的阳光也变得更耀眼,湘湘让他们入座用了早膳赶紧去忙正事,慕茵跟在嫂嫂身边打下手,不经意地看向简风,只见他闷闷地坐到一旁,明明从前在任何地方出现都最活泼吵闹,被嫌啰嗦的人,现在却一句话也不说。
慕茵将嫂嫂试过毒的小菜送到简风面前,可简风眼皮子也没抬一下,也不是无视慕茵,是满脑子想着正经事,只管往嘴里送食物,大概连自己吃了什么都不知道。慕茵也没有生气,坐回嫂嫂身边,听表兄和嫂嫂两人说几句家常话,男人们风残云卷地填饱肚子,立时便要离去。今天会再有一批慕家勇士进入京城,他们一面要为简家的事奔波,更要及时给他们安身之处。
京城每天都有很多人进出,皇帝和庞峻纵然一时半会儿不会察觉,但前后一万多个人来到京畿,不出四五天,就要惹人瞩目,齐晦和慕清都希望那时候,已经将他们编入军队。
他们离去,桌前就剩下湘湘和慕茵,慕茵悄声问:“嫂嫂,若是我不在,你一个人在家怕不怕?”
湘湘点头:“当然怕的,可这里是自己家,我跟着你表哥的时候,就知道会有这样的日子,熬过去就好了。你也辛苦了,困在家里不得出门,可眼下咱们不能给他们添麻烦,是不是?”
“嫂嫂你真好。”慕茵道。
“好什么?”湘湘不禁笑了。
慕茵歪着脑袋说:“说不上来,就是觉得好,我若是表哥,有这样的家会每天都想早些回来,因为惦记着家里的妻子。”
湘湘笑眯眯看着慕茵道:“也是我先嫁了个好男人呐,咱们妹妹,将来会嫁给什么样的人?”
慕茵脸一红,晃了晃脑袋说:“我现在不想嫁人,等慕家宅子重新建起来,老祖宗们的牌位重新放到一起,看到我哥我爹的名字修入族谱,我再考虑嫁人,嫁人也要嫁个大英雄。”
湘湘却记得方才慕茵看简风的眼神,简风肯定不是大英雄,可若是恋上了,简风一定会是个好丈夫。她晃了晃脑袋,笑自己实在是想得太远。
再叹如今外头的世界乱糟糟,她怀着孩子什么也做不了,让男人们回家有一餐热饭热菜,已经是她能做的全部的事,湘湘也曾迷茫过,但又觉得如慕茵所说,这才是家,总要有一个人守候在那里,等家人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