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话的功夫,齐晦与王将军已经来了,王将军倒不嫌弃女人来军营,用齐晦的话说,是他把湘湘也邀请上的,此刻亦恭敬地说:“王妃娘娘,请随末将来。”
湘湘客气道:“将军不必多礼,家中上下,都称夫人。”
王将军想起王妃身份一事,不屑地一笑:“果然有些人,尚不如夫人一介女流,心胸宽大。”说罢就朝营房里走,一家子人跟上,王将军新近钻出一种弓弩,可一发连射三箭。如今装置是成了,但整套弓弩十分沉重庞大,不易于作战,王将军亲自示范了一下,箭无虚发,射程既远又准,就是太笨重。
湘湘轻声对沈嫣解释,说弩和普通的弓箭不同,不需要人张弓搭箭,他是利用机关弹簧将箭矢发射出去,威力巨大,沈嫣听得很仔细,师徒俩像换了个身份似的,而湘湘显摆的都是平日从齐晦那儿听来的,其实她自己也没亲眼瞧过几样。
那边齐晦正道:“若是换一种木材做弩臂,应当能减轻重量,但是要找到能承受弩箭射出去威力且又轻便的木材不容易。”
王将军叹息:“我这点本事,都是昔日向王爷的舅父慕先生学的皮毛,倘若慕家尚在,还需要我这劳什子做什么,我帝国大军的武器,必然更威猛。”
齐晦道:“慕家不在,王将军就是希望,若连您都不在,国家才真正将陷入危亡。”
此刻世峰已经试了手,亦道弩臂太过沉重,简风上去时,他直接抛给他,简风捧着往后踉跄了好几步,但等他上手时,弩箭很容易就发射出去,弓弩果然避免了弓箭必须需要技巧和力量的问题,但太过沉重不宜随身作战,所以如今大多造为弩车,布阵远距离攻击。
齐晦不宜说慕家人尚在,但他的确能帮王将军解决这个问题,说他会再寻昔日与慕家有往来的能工巧匠来尝试解决这个问题,一行人去看火炮,填装了弹药后正要引燃时,门前侍卫急匆匆闯进来说:“将军,圣驾来了,已在半里地外。”
众人面面相觑,王将军立刻着人卸下弹药,外面原本集结的大军已经散去,他只带着一队侍卫与齐晦诸人出迎,本打算将二位女眷藏起来,但这里是军营,出入都是男人,实在没地方可藏。且皇帝若一时半刻不走,困着王妃和沈小姐,也实在不妥。齐晦用眼神询问湘湘的意思,她大大方方地就跟在了丈夫身旁。
他们迎出来时,銮驾已进入军营,王将军率众上前,御辇停止,一群内侍卫太监上前拥簇皇帝下车,皇帝一身玄色金龙大袍,气势昂扬地走来,朗声笑道:“听闻二弟来了火器营,朕也想来看一看,正好去宗庙为先帝上香,就顺道来了。”
宗庙与火器营南北相隔,这顺道二字不如不说,可皇帝不在乎,大步走来,目光将众人一一扫过,见到湘湘在齐晦身边,心内虽是翻江倒海,面上不动声色,道:“既知二弟带着弟妹来,朕也请皇后同行,她们妯娌本该多多往来。”便毫不客气地对湘湘说,“皇后年幼,莫家又惨遭变故,如今在宫中十分孤单,还望弟妹时常进宫相伴。”
湘湘欠身不言语,谦逊地低垂目光,根本不正眼看皇帝,也无所谓皇帝脸上是友好的笑容,还是猥琐的目光。可言语之中,忽然觉得有人当在了身前,那边皇帝正与王将军说话,湘湘抬起头,看到是庞公子过来与齐晦并肩,却是把沈先生完完整整挡在了身后,先生虽然身条修长,可比起男子就瘦弱许多,这样挡着,皇帝可就看不见了。
皇帝与王将军带着众人往营房走,湘湘和沈嫣渐渐往后退,庞公子的几位亲信侍卫在她们身边,待皇帝去试手弓弩时,她们俩被侍卫挡着,只闻其声不见其人。
之后的行程,王将军、齐晦诸人围着皇帝,湘湘和沈嫣被侍卫保护着,火炮震响时,两人捂着耳朵什么都看不见,湘湘在先生耳边说:“真是白白来了一回。”
圣驾将要离去时,皇帝果然按捺不住,竟道:“二弟不如随朕回宫,皇后摆下素宴,你我兄弟一起祭奠父皇。”
齐晦淡然道:“方才火炮地动山摇,内子说心口稍有不适,正要送她回府就医,请皇上恕罪,今日不能同往。”
皇帝看了看湘湘,明明气色极好,心内不免妒火燃烧,齐晦真是把妻子保护的牢牢的,把他防在千里之外,而这湘湘似乎也知道什么,连正眼都不看他。
气愤地坐回御辇,再回首见众人行礼相送,看到湘湘端庄稳重的模样,他心里又有了别的想法,湘湘作为齐晦的妻子,自然该恪守妇道,若是随便与其他男子言语亲近或眉目传情,和自甘下贱的静太妃有什么区别?想着想着,他竟不禁笑了,果然这才是他所钦慕的女人。
而今日出行,虽不至于不欢而散,可皇帝的突然出现,显然十分扫兴,王将军更是毫不客气地啐骂,仿佛恨不得弓弩失灵反射,一剑刺穿新君的胸膛。齐晦几人都没接话,谢过王将军的招待,等皇帝先行走远,便返回城中。
兄弟几人在王府小聚,湘湘和沈嫣不便作陪,两人回到书房,湘湘拿出几件小玩意给先生看,都是齐晦给她的慕家机关,吓得鹃儿一愣一愣。。
待外头传晚饭时,湘湘说她要和先生在书房用,吩咐下人:“王爷们若饮酒,你们准备解酒汤。”
沈嫣赞叹:“你如今很有一家主母的样子了,这些东西,怕就是生在骨子里的。”
湘湘笑:“我必然是穷人家的孩子,不然怎么会丢了我呢,是先生好,我跟着您学的。”忽然想起今日校场的事,问道,“先生是第一次面圣吧。”
沈嫣颔首,唏嘘道:“样貌堂堂,你们若不说那些事,也看不出来骨子里是那样的人。”
可湘湘却说:“庞公子挡住了您,您看到吗?”
☆、153简大人不见了
沈嫣不曾留意,摇头说不知。皇帝刚到时,她一直含胸垂首跟在湘湘身边,听简风他们说过新君的德行后,沈嫣也害怕遇见这样猥琐阴毒的人。之后各处行走时,才偶尔在人丛中瞥见几眼,见皇帝面容俊美,身穿金龙大袍气宇轩昂,若非知道根底,乍一眼看,还真有几分天家气息。
“庞公子似乎是怕皇上看见您。”湘湘陪先生吃饭,顺道学膳桌上的礼仪,一板一眼地用公筷为先生布菜,一面说道,“他真是处处细心周到。”
回想今日的一切,沈嫣的确留下许多庞世峰的印象,比起表弟自顾自地到处晃,反是庞世峰一直留心着她。因自觉不该插在王爷和湘湘之间,沈嫣尽量都避免与他们夫妻同在,庞世峰便时不时会与她说几句话。
她道:“三公子对我一向很客气也很周到,大概是觉得浅悠给我添了麻烦,但我们彼此大大方方,就算此刻想来,也不觉得有什么特别之处。”
沈嫣说罢低头吃饭,与平常无异,反是湘湘偷偷瞧了几眼。心知是同情先生的遭遇,才会急于希望她能遇上好人,也许庞公子真就是随便往前站了一步,是自己多想了。
“想什么呢?”沈嫣问,指了指湘湘的碗说,“在宴会上进食,不要把食物咬过后留在盘中,若实在是大块的食物,就用筷子夹开,不要直接把整块东西送到嘴里咬,若是能选小块的,最好不过。此外别动不动发呆,不知道谁正盯着你看呢,你若长时间的眼神凝滞,其他客人或是主人家,就该多想了。”
湘湘一一照做,亦感慨道:“那晚在明德殿,因太紧张,且时常有人过来说话,几乎没动筷子。也留心瞧过,上好的菜肴端上来,几乎原封不动地又端下去,大家都是端着体面,把珍贵的食材都浪费了。”
沈嫣笑道:“浪费的确不好,但皇家有皇家的体面,若有一日这个国家改朝换代,你和王爷身在高位,就会明白有些事明知道奢侈浪费,也不得不去做的无奈。”
湘湘能懂,她指了指自己新买的发簪说:“现在不知不觉地,就想让自己看起来华贵一些,不能再像从前那样随随便便打扮,我的举止仪态一言一行,都是相公的面子,我在家里虽然不必拘束,但也不能穿着还不如一个丫鬟,先生我说的对不对?”
沈嫣笑:“这些事,你自己若不开悟,我教再多的书也无用,王爷是有福之人,我们家简风,真真是错过了。”
湘湘赧然红了脸,但见下人来书房,传王爷的话说,庞大人和简大人今晚留宿在王府,请夫人为二位安排住处。
湘湘猜想是不是酒喝多了,亲自到前厅来看,果然是简风拉着世峰猛灌,两人都有些醉了。湘湘没进门,带着下人收拾了两处客房,添上厚实的被褥,用炭火把屋子里烧得温暖如春。站在一旁看着丫鬟们迅速准备好一切,任何东西只要开口就会有,她突然意识到自己仿佛已经适应了这种物资丰厚的生活。
从前连炉灶都要自己搭,破了的窗户要自己糊,且并非在冷宫如此,未进宫之前,每个月微薄的一点零花钱,要用来置办所有的东西,那时候一个铜板想掰成两半花,现在回想,都觉得不可思议。而湘湘此刻感慨的事,仿佛注定了要脱胎换骨,她过去的东西,一丁点儿都没留下,一块帕子一件衣裳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