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边都是侯军将领居住的地方,叛乱倒是没有见,可是被急忙招去平乱的人不少,众人也知道出了事,各家都有士兵把守,家丁仆人们也都武装起来,后半夜听不见动静,天蒙蒙亮,玉远昭便带着两个兵士出去打探。孟玉氏一夜未睡,儿女老娘都聚在身边,仆妇们都守在厅上。
“是我,开门”,玉远昭不到半个时辰就回来了,还提着那把刀。
“姐,娘,没事了,说是有降将叛乱,此时已经被平,姐夫随元帅去了营中,一切如常就可”
“菩萨保佑,无事就好,无事就好”,玉梁氏回身立马去上香,孟玉氏拍拍心口,维持女主人的威仪镇定,“无事了,都散了吧,娘,您去补一觉吧,五婶去做早饭,齐嫂,你抱着大郎去睡吧,大妞妞快醒了,我哄着吧”
“是,夫人,我看着大郎睡着便来替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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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立,你为何叛我?”
“你本不是我主,何来叛字之说”,冯立很狂妄,不肯跪。
“你是夏人吗?还是你已经习惯了给月人当牛做马?或是别人许给你的我给不到?”侯破军讽刺的一笑,“带下去,砍了,妻女为军奴,儿子同斩”
冯立再狂不起来,双目圆瞪,侯破军脸上还带着那抹讽刺笑容,俯视着他被拖下去。
“元帅,冯立家人已经一起上吊了”,于亮只当他忘了,上前提醒。
“不要告诉他,让他死不瞑目”,侯破军冷着脸,“墓地选好了吗?”
“选好了,在金山上,张先生带人选的,棺椁都是夫人过目了的,时辰也选定了”
“让关荣他们兄弟都去送维律一场,把我这件袍子给他披上,去吧,先别让夫人知晓处州的事”,侯破军觉得自己有无数的怒气积压,却无处释放,又问下面跪着一直低着头不说话的人,“他们叛我,是因为原也不是我的人,可是你为何叛我?你追随我几年了,王信?”
“三年,是我鬼迷了心窍,贪图那些金银,对不起元帅,也对不起维律少爷,要杀要刮,王信无话可说”
“贪图那点金银……我缺了你们银钱了吗?缺了吗?”侯破军彻底爆发了,桌上的东西全部砸到了王信头上,胸前起伏,“维律才十四,贪图那点金银,滚,砍了砍了”
“夫人,时辰到了,该合棺了”
郑英娘把袍子给义子盖上,把目光移开,棺合上了。没有官职,没有妻子儿女,只有义弟们带着奴仆送葬。
金州城的日子还是照常过,因为一次平乱,城中到底是安稳一些。至少表面上最激进的降将部分已经被灭,留下的都是保命派,侯破军并没有因此仇杀月人,那样只会激化城内矛盾。邓樾负荆请罪,被侯破军骂了一句“关你甚事?撑着了?”便该干啥干啥去了,这城里城外好几万降兵降将也算稳定了人心。
不想文建德妻子竟得了急病,没熬过两天就匆匆去了,军眷们都说世事无常,人都没了便也不再说她的不是,提起来都是说是个能干的女人。孟玉氏觉得好像有哪里奇怪,但又说不上来,也顾不得了,因为她又察觉出有孕了。
府里也开始陆陆续续召见城中显贵们的家眷了,这段时日他们也算看出来了,别的门道行不通的,只能认正主不能认旁的。
金州不同于庆陵那样小地方,这里有当世的豪门,有生意遍及数省的巨贾,有世代的书香,甚至有几百年没有随着王朝更替而没落的大族,他们自有一套生存兴旺的活法。
郑英娘近来稍有闲暇便在看史书、看地理志,金州府存书被她翻检了个遍,她想找到一些规律一些联系,借过便是越看越乱,她想找到的答案没有,别的却也有所斩获。晚间也会和丈夫探讨,寻找生存更久的秘诀。
侯破军最近出了营中城中事务,便是在整顿自己的卫队,一些想法也慢慢有了雏形。
“我观留存长久的家族,有的依托孔孟,有的依托家训,有的依托乱世投机,但都各有一套自己的法则,严明者似乎流传更久,人才不穷,想依女子裙带、依短暂泼天富贵者,皆不能久远”,郑英娘躺在丈夫胸前,淡淡道来,声音依旧柔和,“但我看那些败者中也不乏智者,未必就不明白这个道理,也不一定是旁观者清,一旦置身其中却有无人能道的不得已,眼睁睁看着事态发展,却无能为力,这般明白者怕是比糊涂者更煎熬”
“你到看的明白,多少人若如你这般明白能少多少事”,侯破军闭目笑着应答,“我家夫人亦是智者!”
“夫君,你更像那王婆”,郑英娘呵呵笑着倒在他怀里。
“你连我都打趣了,能自夸那是有不怕示人的道理,有何羞于见人的”,侯破军挣开眼笑看着怀里的人,朦胧灯光下自有一番柔和安静的美。
河蟹爬过。
“等完了这阵,便陆续的派将领征讨周围,想南、西、东南扩进,我应该也会领兵出去,尚不定时日地点,最早也是收秋之后,先知会你一声,还像以往一样,兵将们都不带家眷,你多照看……还有那边你自己多小心着些”
“嗯,晓得”
“俞州那小子看上万家姑娘了,你帮着透析着问问,岐山那边应该没什么问题,这个臭小子”,侯破军骂了一句,又想起来,“冉诚的事也多相看,还有建德也不能总没媳妇,岐山自己主意正,咱们还是别管了”,这其实也算是接受万岐山进了候部的核心。
“嗯,城中有什么好姑娘我也多打听打听,还有那么多校官无妻呢”
“是,我正要说他们,还有你是让各家都选了下人?”回头一看,人睡着了,侯破军摇摇头,将身子探出床外吹熄了小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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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外面的事你别管,你在家带着妹妹就行了”,程叔青面沉入水,“他骗得了别人骗不了我,当年大哥二哥洞悉他野心,决意下手除掉,但爹爹一念之差心慈手软,养虎为患,今日的聚义军还有我程家何事?”
“当年娘看他是个人才,求情抱他性命也是为了牵制你大哥二哥,不然老爷不再了,你以为他们能容的下咱们?”,程老夫人亦是暗恨不已,事到如今是觉得当年大错特错却已是无可奈何,“哪想他如此野心如此手腕,黄、普二人作壁上观,左家更是投诚,你若不忍一时之气,如何能活命?百忍成钢,水滴石穿,他总有懈怠的时候……”
程叔青闻言沉重的点头,准备起身去再和堂兄商议,却听外面慌慌张张的声音,大惊。
“老夫人,三少爷,两位少夫人投了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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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城东苏家大夫人”,郑英娘心中便知她家是两朝仕宦人家,现在还有在蛮子朝廷为官者,便说“祖上文公爱民如子、桃李天下,敬佩敬佩”
“这是城北叶家夫人“,便是这是江南大族叶家本支的夫人,只他家族长在姑苏,遂道“叶家家风清正、人才辈出,吾辈女子亦听过叶谦、叶岳诸公大名,久仰久仰”
“这是城东胡家大夫人”,她丈夫是金州文坛之首,在江南也颇有声望,文章锦绣,但已然年迈,实无法在从军效力,便言“胡公文章锦绣、名动江南,我原想等家中大郎大些便求他教导教导,只胡公不要嫌弃小犬愚钝才好”
……
“这是城西袁家大夫人”,这是金州首富袁家,金州和江南多地都有他家生意,江北也有,士农工商,商排最末,这里郑英娘倒是笑了一下,“吾幼年随义父在处州见过袁老当家,不想今日再见袁家后人,亦是缘分了”
“诸位夫人请用茶”,郑英娘带着微笑,短短的进门到拜见,她也能看出来,这些人个人素质比庆陵那些夫人要高出许多,心中闪过些许打算。
金州城这些有头脸的夫人们再进到这里,山石、房屋都在,人已聚变,心中亦不能没有感慨,这里原是行中书省府院所在,她们都是来赴过原夫人的宴会的,每年的春日宴何其有名,鼓乐之声、欢歌笑语犹在,物是人非了。
即便是蛮族统治,然蛮人中亦有穷苦为奴为婢者,夏人也有富贵的人上人。
众人从之前的耳闻、打听到的消息,再到进府所见,以及眼前这位国公夫人的衣饰,至少有一点确定,这位农户出身的义军首领是真的简朴不喜奢华。这样很好了,如今世道变了,有军有兵的是大爷,讲道理不似土匪抢劫的军队总是更容易让百姓和富贵人家接受的,简朴亦是圣人先贤推崇的美德。
再者,看这位夫人,只想她不过一豪强义女,比村妇强上些罢了,竟知道这许多!别的不提,这第一感观是不错甚至超出预料的。
押宝为时尚早,但若真是这支军队站稳了金州,也未尝不是好事,回去可是好好和家里当家人说道说道……
送走众人,郑英娘笑容慢慢散去,“是明日下葬?”如果没有起义、没有战乱,她们还是和睦的姑嫂,义父也不会把她嫁给毫无根基的侯家,义母也会为她选个老实的良人……可是已经没有如果,从义父要杀她丈夫那一刻、她们的丈夫水火不容那一刻开始他们都没别的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