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出泰时殿,皇后脸色就沉了沉。
宫人们都知道她这会心情一定很不好,皆低眉顺眼的不敢作声,生怕触怒了她。
凤辇抵达贝阙殿后,皇后强露笑容哄了楚韶跟乳母回偏殿,带着心腹宫女走进自己的寝殿,才进去却是一愣:“陛下怎么会在这里?”
她常躺的云母矮榻上,穿着明黄常服的年轻男子枕臂斜倚,正翻着一本半旧不新的书卷,不是皇帝又是谁?
“朕不是常借你这里小憩吗?”皇帝放下书卷,不以为然的问。
“可是刚刚宫人说,贵妃有身孕了。”皇后狐疑道,“陛下莫非还不知道?”应该不可能吧,皇帝虽然不沾国事,但他子嗣的消息怎么会不及时禀告?尤其目前后宫就一后一妃,简单得很。
果然皇帝闻言,没什么惊讶或惊喜的表情,只淡淡“嗯”了一声:“朕知道!”
皇后看了眼四周,宫女们都乖巧的退了出去。
她这才坐到皇帝不远处,关切的问:“那陛下怎么没过去看看她?这女人头一次有身孕,最是盼望丈夫陪伴的!”
“你倒是宽容大量!”皇帝似笑非笑的看了她一眼,淡淡道,“不过要说丈夫,这宫闱里似乎只有你才有资格称朕为丈夫吧?贵妃说到底也不过是妾而已。”
皇后最爱听这样的话,但当着皇帝的面还是嗔道:“陛下这话亏得只在这儿说说呢!叫贵妃知道了该伤心得紧……是不是她最近服侍的不好,惹了陛下不喜?不然陛下向来最宽厚不过的,如何这会还不去看她?”
皇后这会心里其实有些存疑:“江徽芝颇有心计,进宫以来循规蹈矩的,前些日子还借着我被禁足,使尽手段的讨好太后……怎么会得罪陛下呢?”
而且,“就算有什么不当心得罪的地方,好歹有孕在身,陛下何必对她如此冷淡?倒像是……倒像是专门做给我看的了!”
她虽然盼望皇帝的心思都在她身上,但也知道,“陛下与我有结发之情,又有韶儿,情份肯定比跟江徽芝要深。但之所以对我处处维护体贴,很大一部分都是看在我乃太后所择的份上江徽芝进宫以来虽然不得宠,但陛下每个月也都会去上一两次的,既然如此,她有孕在身,前去探望岂非理所当然?陛下刻意不去,也不知道是为什么?”
就听皇帝道:“原本要去的,只是方才在路上听到些不大好的话,想了想还是明日再去吧!”
皇后疑惑的问:“是什么话?”
“也没什么……韶儿呢?”皇帝却避而不答,反而问起了儿子。
“……乳母带到偏殿去更衣了。”皇后想了想,道,“我去喊他过来!”
让楚韶进寝殿去缠住皇帝,皇后一时间也顾不上亲自去鹊枝宫了,随便喊个女官去办,就把岑巍召到跟前:“方才陛下想去鹊枝宫的路上,听了什么话才不去的?”
岑巍先是欲言又止,继而嗫喏着不敢说皇后起初还好言相劝,后来见他一个劲的回避,不耐烦了:“是不是本宫的贝阙殿不够资格让岑公公你开口?!或者本宫这就去求了母后,让你去泰时殿上你才肯说?!”
“奴婢不敢!”岑巍一听,赶忙“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大表忠心,“奴婢身受太后娘娘大恩,皇后娘娘亦是对奴婢百般照拂,岂敢藐视娘娘呢?实在是此事奴婢真不知道该怎么说出口哇!”
皇后心头一沉,阴着脸叱道:“哪来那么多废话你说是不说?!”
岑巍一脸的苦色,战战兢兢的抬头看左右。
皇后使个眼色,除了心腹之外都退了出去,岑巍这才小声道:“是两个宫女在假山后说闲话,惹了陛下不喜!”
“是什么闲话?!你给我说清楚点!”这么半天都没讲到正题上去,皇后真心不耐烦了!
岑巍听出她语气不对,赶紧道:“那两个贱婢说……说……说了关于储君的话!”
皇后顿时凛然:“她们怎么说的?!”
“她们说……怪道大皇子身为嫡长皇子,又深得太后娘娘钟爱,却至今没能被立为太子,合着……合着是在等江贵妃的消息呢!”岑巍一咬牙把话全部说完,跟着就俯伏在地不敢抬头,权当自己已经是个死人。
上首皇后的脸色先是铁青,末了通红,接着又发白……赤橙黄绿青蓝紫了一圈,才冷冷的问:“是哪里的宫女这么说的?”
“是洒扫御花园的宫女,奴婢斗胆,见陛下当时神色不快,就让人押了她们去暴室了!”岑巍把脸埋在地毡内,嗡声嗡气的道。
“……”皇后又沉默了半晌,一直到岑巍已经汗流浃背了,才淡淡道,“本宫知道了,你且下去伺候陛下,记得这话不要乱传!”
“奴婢谨遵懿旨!”岑巍暗松口气,大声道。
第六十九章 庄蔓的本性
岑巍被打发下去之后,心腹宫女见皇后仍旧面沉似水,便斟了盏扶芳饮递上,轻声道:“娘娘何必跟两个贱婢计较?无论太后娘娘还是陛下,这态度不是明摆着的么?论嫡论长,贵妃肚子里出来的不管是男是女,又怎能与大皇子比?”
又说,“您看陛下为了这么一番话,索性连鹊枝宫都不去了呢!”
“你忘记母亲上次进宫来说过的话了吗?”皇后接过扶芳饮却没喝,而是放在手心里缓缓转着,淡淡道,“去年借着江家二房、五房入京之事,母亲好说歹说求得外祖母允诺,写信与四舅舅通气,打算合力推动韶儿为储结果四舅舅却没答应!”
心腹宫女一怔,随即道:“但镇北伯也未拒绝啊!不是说,打算等北疆彻底平定之后,再上表请求立大皇子为储,到时候挟大胜之势,纵然江家大房、三房那边有什么想法,也无力反对?说起来这也是为了大皇子好不是吗?”
皇后若有所思道:“也许吧,不过北疆都打了好几年了,谁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完?尤其西疆又出了最近这些事儿,往后的局势连母后都不敢怠慢……四舅舅给的承诺,到底能不能当真,这谁说的准?”
“但镇北伯怎么可能支持贵妃之子呢?”心腹宫女反驳道,“江家四房可是跟大房有杀子之仇的!虽然说老济北侯在世时一口咬定是蔡王夫妇记恨当年段氏一族的下场所为,可谁不知道他们不过是顶了缸,这事儿铁定跟江家四房脱不了关系?!那江崖月可是贵妃的嫡亲叔父啊!”
“四舅舅确实不会去支持江徽芝,但二叔公……那可不好说了!”皇后眼神复杂,“本宫虽然也流着江家的血,到底不姓江!江徽芝,她才是正经的江家女!”
吐了口气,“上次母亲进宫来时,不是还抱怨过新近投奔辛家的门客寻觅不到合适的差使,让本宫寻机跟母后好生说道说道?本宫是辛家女,一朝为后,首先得益的便是辛家……你说会不会是因为这个缘故,叔公舅父们心下不喜,甚至有了防备,所以才决定按着韶儿不许为储?!”
心腹宫女听着也是心头一沉,喃喃道:“可是江家四房怎么会放心让贵妃之子登大宝呢?”
“四房或者不愿意,但二叔公在一日,四舅舅也作不得主!”皇后觉得自己抓到了真相,庆幸道,“还好本宫素来与四房关系不错二叔公年事已高,看来韶儿入主东宫之事只能拖一拖了!”
心腹宫女忙提醒:“既然如此,那贵妃这次怀的若是公主也还罢了,若是皇子,娘娘还是设法打压一下的好!免得风头盖过了咱们大皇子,叫外头的有些人起了不该起的心思,将来议立储君时节外生枝可就不好了!”
“自该如此!”皇后点头,“好在陛下也是站在我们母子这边的,你将陛下今日未去探望贵妃的事传一传,当然不能说陛下不过去的真正缘故……”
“陛下不去当然是因为贵妃母子都入不了陛下的眼!”心腹宫女心领神会,断然道,“毕竟贵妃当初可是自己死皮赖脸赖上陛下的呢,陛下肯容她进宫还居贵妃之位,已经是看在江家的面子,以及娘娘您宽容的情况下了,又怎么还会给她什么体面?!”
皇后拍板:“就这么说!”
皇后这儿打定主意要压住江贵妃,不让她因为怀孕翻身却不知道她这命令正中皇帝下怀:“江家大房如今每况愈下,绝不会放弃从后宫之中谋取反败为胜的良机!贵妃有孕便是一个极好的契机,他们必然会有所动作!而现在皇后出手打压贵妃,江家大房的精力势必要着落在襄助贵妃上,在其他地方自会分散……”
岑巍进谏:“贵妃自入宫以来处处不如皇后,如今有孕,陛下更是得知消息的第一日连鹊枝宫都不曾踏入!明日前去时,是否需要抚慰一二?免得贵妃劣势太盛,心灰意冷!”
皇帝颔首:“当然!”
次日皇帝到了鹊枝宫,按部就班的跟江徽芝寒暄了一阵,命宫人退下后,忽然道:“皇后虽然不喜你,但为着老济北侯的托付,还有她的名声,想来不会苛刻你的。你有什么需用尽管去跟她提为了你好,朕以后也不会很关心你,你自己多多保重吧!”
江徽芝呆了一呆,霎时间泪如泉涌:“能够听到陛下这番话,妾身也是心满意足了!”
“你才有孕,情绪不要太激动。”皇帝的语气很淡,却难掩关心与无奈,“对孩子不好,对你也不好!朕没什么能为你们母子做的,只能少来几趟,免得你们招了眼!”
“妾身明白。”江徽芝流着泪道,“妾身原本以为陛下不喜妾身,今日方知陛下……陛下一片心意……妾身……妾身真是糊涂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