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这里发了会呆,阮清岩已经跟他们讲定,众人从即日起都住在将军府,一起陪阮老将军最后这段日子。
既然主要目的是为了陪阮老将军,住处也不计较了其实将军府现在也真的没有多余的能住人的屋子。
几人三言两语决定秋曳澜照例住绿蔷院,从前安置过邓易的翠微阁给了方家。
阮清岩跟方农燕则轮流住阮老将军隔壁的书房,以便就近服侍。
商议毕,秋曳澜回到绿蔷院换衣服,秋染后脚跟进来:“公子让您往后不要靠近方家小公子。”
“表哥打算怎么办?”秋曳澜拔下头上的银簪,一边让苏合给自己梳个家常些的发式,一边问,“我瞧那位表姐夫倒还算明事理,那方子俊也忒不像他父亲了。真不知道他们家是怎么教导的,这种儿子在禾州时居然没闯出事情来,也是命好了。”
秋染笑了笑:“人不可貌相。”
这话可就意味深长了秋曳澜心念电转:“方农燕也不是个好的?也对,否则怎么会把方子俊养成那副讨厌的样子。”
她嘘了口气,“先不管了,这两天陪外祖父紧要。”
“您先歇着,今儿个晚上有公子守在那边,若有事情,会立刻来请您的。”秋染这样说。
“好。”秋曳澜对阮清岩的安排是很放心的,所以傍晚去看了一回阮老将军,回到屋子里就睡下了。她睡下时想,据说人都有回光返照,也不知道这外祖父有没有?若这样的话,还能说几句话,交代些事情?说起来她拿这位老人做了好几次幌子,竟未曾真正说过一句话。
这天半夜,她被喊起来:“老将军去了!”
第六十四章 后事
和秋曳澜或者说所有人想的都不一样,阮老将军走得很安静。
因为老人原本就染有重病,根本不能说话行动。所以阮清岩等人陪侍在旁时,都是隔一段时间上去试一试脉搏来确认他的生死。
然后半夜里阮清岩发现锦被中躺着的枯瘦躯体体温尚存,胸口却平复了下去。
齐老太医赶到时,虽然是夏日,人也已经凉透了。
“阮翰林还请节哀。”齐老太医来的时候就知道是过过场,这会见阮老将军果然没有需要他的地方了,安慰了一番阮清岩,也就告辞而去。
这时候阮慈衣已经忍不住先哭了起来,要说这位阮家大小姐也是苦命,锦绣堆里娇养了近二十年,才出阁就赶上祖父兵败,牵累到丈夫,一贬十来年好容易被嗣弟弄回京中,就赶上了跟祖父的诀别。
她一哭,同为女眷的秋曳澜也红了眼眶。表姐妹两个就着榻前的踏脚呜咽出声,诉说起阮老将军的慈祥可亲与自己的眷恋来。
阮清岩是自从察觉阮老将军走了起就呆呆的坐在那里,那么机灵的人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的。
剩下一个方农燕,到底做了十来年县令,见这情况,赶忙吩咐人进来照拂,又让人去通知凌醉因为阮老将军这两日肯定会走,这时候家里不宜有外人,所以凌醉虽然白天帮忙预备了东西,但晚上却告辞回景川侯府去了。
由于阮清岩悲痛欲绝视不了事,方农燕一来对将军府不熟悉,二来到底只是孙女婿做不了主,是以凌醉匆匆赶来时,阮家上上下下都乱成了团。
凌醉也无心去呵斥,找到阮家几个管事交代他们听自己带来人的安排,自己赶到后院探望。
看到阮清岩等人魂不守舍的模样,少不得劝慰一场,末了也知道这眼节骨上说什么话也没用。就自顾自的做起了主,先把众人都赶出去,着了人进去给阮老将军擦拭身体,取了早年就准备好的寿衣穿戴,又抬进棺木中安置……
也亏他在京中号称纨绔放。荡,到底大家子里长大,平生也参加过数次红白事,对大概的流程与场面心里有个数;再有景川侯府的管事从旁协助,到得天亮之前,总是把灵堂布置了个七七八八。
这时候给各家报信的人也派得差不多了,天才亮,坊门打开,就开始陆续有人来吊唁。
只是因为阮家败落已久,阮清岩又没成亲,进进出出都以男客居多因为秋宏之夫妇正在新婚期间,秋孟敏辈分虽比阮老将军低,爵位却高,不亲自到也无妨。杨王妃不得不亲自跑了一趟,但她跟阮家人、跟秋曳澜都没什么好说的,过了个场就拔腿走了人一直到秋聂携着姐妹登门,阮慈衣跟秋曳澜才有人慰问:“郡主与阮大小姐请节哀,老将军的在天之灵,定然也不忍心看到两位这样悲痛。”
“秋姐姐跟千儿来了?”秋曳澜此刻的心情,论单纯的悲伤肯定不如阮清岩跟阮慈衣,但论复杂程度却肯定无人能及那个到死都没有真正说过一句话的老人,即使苟延残喘于病榻上,但活着就是一种庇护……前世今生她都享受过这样的呵护,前世今生她都没能报答一二这样的呵护……
前世她无数次想要大哭一场发泄,然而潮水般的尸潮,艰辛苦涩的挣扎……等到有功夫哭时,心肠早已被磨砺成铁石。
这样近乎本能的自制,甚至传承到了今生。
泪落纷纷,却感觉不到悲伤的流去,反而愈觉苍凉。
她跟秋波、秋千寒暄着,可说的是什么,心里却茫然一片。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秋千惊叫了一声,秋曳澜慢半拍的循声扭头,就见阮慈衣捏着帕子,脸色煞白的倒在冬染怀里!
“大小姐似乎悲痛过度晕过去了!”冬染的脸色也不好看,“怎么办?”
“快扶表姐去屋子里躺一会,调碗蜂蜜水!”秋曳澜深吸了口气,吩咐道。
冬染应了一声,喊了两个婆子进来,帮阮慈衣的丫鬟素心扶她去躺一躺,又叮嘱秋曳澜:“郡主千万保重!”
“我理会得。”秋曳澜惨笑了一下,“你去看着表姐吧。”
冬染踌躇了下,却道:“一会秋染会过去的。”
对此众人心里也有数虽然从血缘来说,阮清岩应该更重视阮慈衣,但许是先跟秋曳澜认识、秋曳澜又是妹妹的缘故,阮清岩至今在照顾上面,都以秋曳澜优先。作为阮清岩的心腹,冬染当然也更关心秋曳澜。
此刻自然没人不识趣的说什么阮家下人竟对阮大小姐不如对秋曳澜亲近。
略略冷场之后,秋波重新说起劝人的话,秋千在旁给她姐姐帮着腔,姐妹两个讲的固然是老生常谈劝人节哀的那一套,但娓娓说来也能分一分心思正这时候,外头传来踢踏的脚步声,跟着帘子一掀,方子俊探头进来一扫,也不行礼也不问安,大喇喇的问:“我嫡母呢?”
秋曳澜本就不喜欢他,此刻见他无礼心头越发厌恶,只顾擦着泪不理睬。
秋波跟秋千并不认识方子俊,这会也不知道他问的是谁,自然不能回答。倒是冬染略略直身,对他道:“方小公子,你嫡母回家去换衣裳了。”
“噢。”方子俊得到回答,似乎也不想跟秋曳澜多待,一甩帘子就又跑远了。
等他走后,冬染才解释:“府里人手少,婢子刚才过来时,看到姑爷正跟凌小侯爷一起操持着前头之事,无暇管到方小公子。毕竟方小公子年纪小,若叫他知道嫡母悲痛至于晕倒,恐怕心里不安,所以不如说大小姐回家去了。”
秋曳澜现在心思根本不在这些事上,随口道:“也不是什么大事,打发了他就好。”
秋波跟秋千听这语气不对,权当方子俊从来没来过,仍旧拣着安慰的话讲。
过了一会,也有其他女客来了。
这次的女客很让众人意外,因为居然是薛家的大夫人薛孙氏,携着女儿薛弄晴而来。
秋曳澜虽然如今烦着薛家人,奈何阮清岩总是薛畅门生,阮慈衣又晕在房里,不得不敷衍薛孙氏看到女子这边就她一个在,问明阮慈衣去向,很是唏嘘的说了一番哀悼之辞,末了道:“我们过来前,晴儿的祖父曾让我们问问,你们可有什么难处需要咱们家搭把手的么?到底这样的大事,你们都年轻,若有需要,千万不要客气!”
薛家的六孙小姐薛弄晴白生生的瓜子脸,明媚的杏子眼,弯眉樱唇,俏丽之中带着天真之色。她很同情的看着秋曳澜,接过母亲的话:“是啊,祖父还说要给阮老将军讨个追封……”
话没说完就被薛孙氏拉了一把,薛孙氏脸色不太好看,但还是强笑着解释:“晴儿她祖父是有这个意思,毕竟阮老将军也是一生戎马,纵然当年……不过这事儿也不是晴儿她祖父能做主的,还得看天家的意思……还望诸位不要先说出去。”
秋曳澜等人自是诺诺称是。
薛孙氏又带薛弄晴进屋子里去看了回阮慈衣,这才告辞而去。
她走之后,秋波跟秋千看天色不早,到底只是因为秋聂跟阮清岩相识才过来走这趟的,不可能在将军府过夜,也离开了。
傍晚时候阮慈衣才休憩好,脸色还有些蜡黄,但坚持要过来守灵秋曳澜因为是外孙女,年纪又小,就被众人劝说去后头躺一会。
到了后头,秋曳澜问冬染:“你看薛相要给外祖父请求追封……是真是假?”
冬染是阮清岩大丫鬟里最受倚重也是最有城府的一个,她沉思了片刻道:“本来老臣故去,天家为示恩典,赏赐些哀荣,是常例。但,老将军他……”
当年那场惨败,谷太后可是震怒无比啊!这么些年阮老将军一直被冷落,也没什么功劳于国于朝……凭什么享受追封?
“也许不假。”秋曳澜倒另有看法,“丁杨两家掐得死去活来,如今薛相也被拖下水了。我想中立党正急于弄件事情来引开朝野的注意力,好争取喘息之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