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为什么一定要追我?”上官飞燕倚在树上,几乎是嘶吼着喘出这句话。她用怨毒的眼神死死地盯着覃逆,手中却还紧紧地抱着那盆植物。
覃逆没有理会她的话,只是看着她手中的植物,道:“你为什么不扔掉它?”
上官飞燕冷笑一声,“扔掉它?扔给你吗?”
覃逆沉默了。
上官飞燕冷冷地看着她,憎恨道:“我讨厌你!我从一开始就讨厌你!你这个女人,竟然敢把我扔进牢里那种地方。我讨厌你的态度,讨厌你的脸,我恨不得你死去!”
覃逆听着她仿佛发泄般的嘶吼,脸上仍是没有任何表情,她平静地问道:“颜震,是你杀的吗?”
上官飞燕仿佛愣了一下,忽然笑道:“你怎么知道他死了?也许他像我一样死而复生呢?”
覃逆道:“世上哪有那么多死而复生的人,如果我猜的不错,他应该早就死了,后来的他是你假扮的吧。”
上官飞燕嫣然道:“你说对了。我的易容术一向很好。不过,颜震可不是我杀的。他是自己死的。他是个笨蛋。我对他说只要他死了,就放过其他人,他就自己死了。”
覃逆道:“那在棺材里的炸、火药是你放的?”
上官飞燕道:“当然。”她的脸忽然仇恨地扭曲起来,恨声道,“我知道你已到了那里,也知道你要查看颜震的尸体。我就是想要你死!我知道了用火药炸死人的方法,我本来想要你那样难看地死掉的。可是你竟然逃掉了。”
覃逆的目光忽然变得有几分奇怪,她有些古怪地看着上官飞燕,道:“你明明知道来拿走这盆植物。却为什么不知道那样低劣的炸弹是不可能炸死我的呢?”旋即,她喃喃思索道,“对了,你一定不是从正规渠道知道的这件事。那个人,并没有告诉你,你并不被信任和喜欢,是吗?”她用几分了然的目光看向上官飞燕。
“住口。”上官飞燕恼羞成怒,她有些疯狂地看着覃逆,道,“你是谁?你凭什么这么说?你为什么不去死?为什么不去?都是你!你破坏了我的好事。”
似乎是被戳中了痛处,上官飞燕怨毒地瞪着覃逆。忽然,她猛地低头,看向怀中一直让她犹豫不决的植物,神情一阵狠厉……
覃逆不由踏前一步,微微瞪大了眼睛。
箭,一只冷箭,不知从树林中何处发出的冷箭。
冷箭在空中划过一道光芒。光芒消失的时候,上官飞燕已闷哼一声,跪在了地上。箭尖从背后穿透了她整个身体。
覃逆飞身一闪,接住了从她高举的手上落下的花盆。
箭还在,箭芒却已消失,树林中又恢复了一片寂静。射箭的人也许已经走了,也许还留在原地,覃逆却没有去追。因为,早已没有必要。
上官飞燕倒在她面前,就在她的脚旁边。
她还活着,却已将死。
覃逆的目光已移到手中的盆栽上,青绿色的植物,丛生茂密,生机勃勃。而她的神情却说不出地黯淡,甚至……哀伤……
一只手抓住了她的脚踝。
覃逆低头。
上官飞燕的脸惨白惨白,这是一种死人会有的脸色,但她的目光却还没有涣散,她正艰难地抬着头,看着覃逆。
覃逆怔住。
这是她第一次从上官飞燕的脸上看到这样的神情,怨毒、嫉恨等以外的神情。
她美丽而渐渐黯淡的眼睛里满满的,只有哀求——
“求你,不要……”
☆、第六十二章
天色蒙蒙,晨曦还未升起,清晨的露水浸湿了柔软的草地。
日落而息,日出而作。陆小凤却是踩着晨雾走进了客栈,他已经奔波了一个夜晚,疲倦从他的身上爬到了心上。
他想了很多,他的心里有很多的谜团,有一些现在还没有解开,但仅解开的部分就已经足够让他疲惫,让他根本难以相信自己的判断。他用了整整一个晚上去推翻自己的结论,可是却越来越觉得只有这种答案更能解释他所有的疑惑。
可问题是,这答案本身便根本不可能。
世上本不可能存在这样的事。
陆小凤破过许多的案子,一件一件都很麻烦,有的很危险,也有的是太过狡猾繁琐。
但没有一件像眼前这件这样不可思议、这样让人难以置信,也这样……棘手。
推开客栈的门,陆小凤见到了花满楼。
花满楼静静地坐在靠近窗口的地方,天还未亮,看不太清他脸上的神情,但陆小凤孤寂飘零的心却仿佛找到了温暖的归宿,暖暖的,落到实处。
陆小凤忽然觉得这世界很奇特,人也很奇特。有些人永远有着一种独特的魅力,西门吹雪就像初冬寒山上的冰雪,永远那样洁净、冷冽,花满楼却仿佛春日的暖阳,无论多阴霾的雷雨天,见到他便仿佛云散雾开,暖日初升。司空摘星无论悲愁与欢乐,都令人欢快愉悦。覃逆看似并不强大和执着,却常常让人觉得她站在那里,没有什么能够撼动属于她的那份原则和底线。
“陆小凤?”先开口的,是花满楼,他转过头“看向”门口,若非知道详情,没有人能从这个举动看出他居然是个瞎子。
陆小凤长长地呼出一口气,走了进来,坐在花满楼对面,道:“我在思考人生百态。”
花满楼微微一笑,道:“有结论吗?”
陆小凤懒懒地倒了杯茶,喝下,道:“或许。”
花满楼道:“或许?”
陆小凤放下茶杯,叹息道:“或许没有。”
花满楼笑着摇了摇头,慢慢道:“世事无常,人心本难测。”
陆小凤点头道:“确实。就像我很难理解那些人为了金钱荣华,可以抛弃自由自在的生活。他们肯定也很难理解我这样的穷光蛋怎么能那样快乐地到处乱跑,而你堂堂花家七少爷不去享受锦衣玉食,却偏偏穿着普通的素衣独居小楼。”
花满楼笑道:“听你这么说,我觉得自己好像是个傻瓜。”
陆小凤也笑道:“本来就是。”
花满楼摇了摇头,微笑道:“世界上聪明人够多了,总要出几个傻子的。”
陆小凤点点头,从椅子上站起来,透过窗口往外看,手里还拎着他的茶杯,饮了口茶,他忽然慢慢说道:“不过我们都只是小傻子,比起那些真正的傻子,实在是不够看的。”
花满楼微微侧了侧头,道:“连我们都只是小傻子,那大傻子该是什么样的?”
陆小凤忽地回头,问道:“好好的龙椅不坐,却跑去浪迹江湖算不算?”
花满楼神情一顿,点头道:“算。”
陆小凤又道:“权倾朝野的大权不要,随手就扔,算不算?”
花满楼道:“算。”
陆小凤再道:“誉满天下,万民归心,却飘然离去,隐遁草莽,算不算?”
花满楼道:“算。”他想了想,慢慢道,“我好像已猜到你说的是谁了。只是……”花满楼疑惑地侧了下头,“为什么?”
陆小凤长叹一声,懒散瘫坐在椅子上,以手遮眼,喃喃颓丧道:“是啊,为什么?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但这却是我唯一可以做出的解释。”
“唯一的解释?”花满楼陷入了沉思。
陆小凤有些烦躁地道:“是啊,唯一的解释。可是,这答案本身便是根本不可能的。”
花满楼喝了口茶,道:“我忽然想起了一句话。”
陆小凤挺身坐起,问道:“什么话?”
花满楼慢慢道:“排除了所有不可能的事实外,那么剩下的,不管多么不可思议,那就是事实的真相。覃逆说的。”
陆小凤睁大了眼睛,他的眼睛很亮,仿佛黑暗中忽然点亮的两盏明灯,口中却喃喃,似乎就是在重复这句话。
雾霭散开,旭阳从东方升起,驱散了灰白色的朦胧。
天空一碧如洗。
陆小凤忽然长长地叹了口气,也仿佛是舒出了闷在胸口的一口气。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推开了窗户。
淡金色的晨曦从窗口泄入。照在他的身上、地上、桌脚、花满楼的衣角上。
黎明前总是很久,太阳升起时却又总是很快。
陆小凤忽然又仿佛喃喃自语般道:“可我还是不明白……为什么?”
虽然是同样的“为什么”三个字,但花满楼知道,这是一个他无法回答的问题,因为他有着同样的疑问。